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天公作美,并未刮风降雪,甚至因连日的暖阳,陇京城中厚厚的积雪,亦渐渐消融。
自皇城始,至安南门终,陇京城中长长的主街,均挂满各色花灯。
沿街的商贩,更是请来巧手的匠师,扎了精致且多样的花灯,悬于商铺门前,以此来招揽宾客。
不仅如此,城中最大的酒楼,更是搭了高高的架子,挂满既喜庆又应景的灯谜,架子下方的台子上,则是各色彩头。
既有上好的绸缎,亦有华丽的首饰,更有金灿灿的小金元宝,琳琅满目。
西山日迫,暮色冥冥,晚霞漫天。
主街上的花灯陆陆续续点燃,橘色烛火透过彩色花灯,连火光都变得多样。
有早早便用过晚膳的百姓,或与妻儿携手同行,或与好友知交结伴。
待天色彻底暗下时,主街上亦是挤挤挨挨,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越家马车停在东篱居边上,李玉妍与越微霜先后下车,越皓与越家两位郎君,将她们团团围住。
尽管人流如织,但越微霜还是一眼瞧见东篱居门前,菊花灯下的少年郎君。
楚寒知一袭湖水蓝绣竹纹长袍,腰间佩玉,翩翩君子,温润儒雅。
楚寒知走上前来,向越家众人行礼,他虽是越皓的上官,但如今更是越家的郎婿,自是要向越家诸人行小辈礼。
越皓捋须,很是欢喜地受了这礼,他偏头看向发妻,主动出声道:“听闻前方有打铁花,你最是喜欢。”
李玉妍颔首,朝身边的孩儿们道:“我与你们阿耶去前边瞧瞧,你们若是累了,便自行归家,莫要等我们。”
长辈离去,越家两位郎君便盯着楚寒知。
尤其是三兄越修和,看楚寒知的眼神,甚至透着淡淡的敌意,颇有些看鼻子不是鼻子,瞧眼睛不是眼睛。
自家娇养长大的女郎,幼时整日跟在两位兄长身后,随着兄长们上山爬树,下河摸鱼。
眨眼间便与楚家郎君定下婚事,年末便要成为楚家妇,两位兄长自然瞧楚寒知不顺眼。
李玉妍走了几步后,停下回头,看着两个儿郎气势汹汹的模样,面露担忧,“还是叫上他们一道吧。”
越皓面上的慈和散去,双手背于身后,“若是连他们二人都无法摆平,还如何娶我们四娘?”
“四娘病前,他可从未有过心思,四娘病愈后,你我想让四娘在身边多留几年。”
越皓冷哼,“偏偏他跑上门来求娶,在户部时,我还特意推拒过旁人,直言要四娘多陪陪我们,他亦听到这话,你说说,他可是成心的?”
李玉妍轻笑出声,斜斜地看他,眼里满是打趣。
“亦不知是何人,听闻楚家郎君求娶四娘,当夜欢喜得连觉都不睡了,深更半夜还要仆妇点灯,连夜写信回晋阳,要告诉长兄,四娘觅得如意郎君。”
被发妻直言戳穿,越皓面露羞窘,忍了忍还是展颜浅笑。
他回头看了眼花灯下的孩儿们,牵起发妻的手,温声道:“二郎三郎有分寸,行事有章法,我们还是去前头看打铁花吧。”
越家两位郎君确实有章法,二话不说,便带着小妹去了最大的酒楼门前,四人站在前方,楚越两家的仆役将人群隔开。
越修和指着桌案上的彩头,兴致甚高,“四娘,可有看中的?”
越微霜上次逛灯会,还是在兰陵时,十岁那年,随继母与幼弟出门。
兰陵虽是大城,却比不上陇京热闹。
越微霜眼睛明亮,双颊泛红,俨然正是这般年岁的小女郎。
楚寒知立于她身侧,眸光温柔缱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台面上的各色彩头。
台面正中间是金元宝和镶嵌珠宝的发簪,但越微霜的视线,却落在最偏的角落。
一盏做工精巧的小猪花灯,憨态可掬。
楚寒知抿唇,越四娘子与三娘同岁,皆是属兔,但真正的她,却是金猪。
楚寒知抬眸,这盏花灯上方,便是它的谜面。
越微霜已然喃喃出声,“千里相逢。”
“重。”楚寒知垂眸,对上越微霜明亮的眼睛。
台上的小二听到答案,已然将那盏花灯取了下来,递到楚寒知的面前,笑脸盈盈。
“郎君,这是您的花灯。”
越微霜提着花灯,抬眸扫视架上的其他花灯,终于寻到合适的花灯。
猜出灯谜,赢得一盏小牛花灯,越微霜将花灯递给楚寒知,歪头浅笑,“礼尚往来。”
越修和气得双手抱胸,二兄推了他一把,走上前来。
“我与三郎还约了好友饮酒,四娘亥时初刻便要入眠,你看好时辰,莫要太晚送她归家。”
楚寒知行礼道:“两位兄长安心。”
越修齐拉着越修和的臂膀便往外走,越修和小声嚷嚷,“拉我作甚,我还有话要说。”
“以后有大把时日让你说,着急这一时三刻作甚,快些,李郎君还在前面等着。”
越修齐边说边推,到底是将越修和带走了。
“可还有想要的?”楚寒知眉眼含笑,垂眸看向女郎泛红的脸。
越微霜摇头,两位兄长不在身边,她便大胆了许多,“我还未逛过陇京的花灯,你可知晓有哪些好玩的?”
楚寒知拨开人群,带着她离开,闻言想了片刻,“前方有各色杂耍,茶馆的说书先生,今日亦会说些新奇的话本。”
“还有各地小吃点心。”
她喜欢吃绿豆糕,应当喜欢清淡不甜腻的吃食。
楚寒知顿了顿,“不远处有家点心铺子,做的大多是南边的吃食,可要去瞧瞧?”
越微霜眨眨眼,点了点头。
楚寒知莞尔,带着她走向点心铺子。
奈何街上人多,即便有仆役围在周边,亦免不了有人挤撞过来。
楚寒知上前半步,将越微霜护在身后。
越微霜偏首,定定地看着身边的郎君,她抿唇想了想,伸出右手。
左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楚寒知当即愣在原地,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紧紧地回握住她。
衣袖垂落,遮挡住两人相牵的手。
手心隐隐有热汗,却不知是谁的。
行至点心铺子,瑞叶正站在花灯下,见到自家郎君,连忙迎上前来。
“郎君,已备好二楼临街的雅间。”
越微霜挑眉,怪道此前并未瞧见瑞叶,原是早早来了此处。
楚寒知轻轻颔首,牵着越微霜走进铺子。
元宵佳节,小小的点心铺子,亦有不少食客,楚寒知护着女郎到了二楼雅间。
窗牖敞开,热闹的叫好声随风飘进来。
越微霜松手,走到窗牖边,整条花灯街尽收眼底。
不远处的空地,人群围成圈,未穿上衣的壮汉,手持器具,手臂往上一扬,铁花宛若群星,更似夏日林间的萤火。
越微霜瞧得兴致勃勃,楚寒知便站在她身侧,她看杂耍,他便看她。
杂耍暂告一段落,越微霜这才转身回头,发觉楚寒知直勾勾地看她,眸光融融。
她愣了一瞬,想起刚刚在街上,她胆大的举动,她便突然不敢瞧他。
垂首低眉,盯着手上的花灯,她扯了扯衣袖,低声喃喃,“瞧我作甚,外面的景色那般好看。”
不等楚寒知回她,越微霜转身离开窗边。
屋内小桌上已然摆好各色糕点吃食,瑞叶与菊月玄月皆立于门边。
越微霜将花灯放在架子上,坐在桌边,看着桌面上精致的糕点,今岁乃猴年,点心皆做成了猴儿的模样。
楚寒知在她身边坐下,为她倒了杯热茶,又夹了块绿豆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
“听阿娘说,三个日子,你选了最晚的那个?”
楚寒知微微挑眉,“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