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蔡夫人离去，越微霜送客至前院廊下。
寒风凛冽，眨眼功夫，廊下便有厚厚积雪。
越微霜身披斗篷，手捧暖炉，缓步行于廊下，脚步越来越缓慢，最终停了下来。
她看向漫天飞雪，蔡夫人的言语似乎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老妇人说这些，并非逼迫贵人应允，而是想让贵人知晓，当贵人深居慈宁殿时，我儿明知此情会无疾而终，却仍旧不愿放下。”
“他病愈后设宴，那日他见过你后，不再死气沉沉，我以为他将那段情意放下，谁知，原是他认出了贵人。”
蔡夫人临走前，更是拉住她的手臂，眼神诚挚，低声问她。
“来前，我儿托我问四娘一句，当日所言赠他琴谱，可还作数。”
越微霜回屋，走到书案后的架子边，从最角落的格子里拿出个小匣子。
她将匣子置于书案上，打开匣子，里面是尚未写完的琴谱。
她拿出琴谱，一页页翻过去，心绪杂乱，犹如缠绕成团的麻绳。
楚寒知很好，楚寒知对她的情意，如若在庄子上时，她还是半信半疑，但今日见过蔡夫人，她便知晓楚寒知是认真的。
“娘子安好。”菊月和玄月请安的声音传来。
越微霜手忙脚乱地收好琴谱，盖上匣子，站起身来，“阿娘。”
李玉妍朝身后看了眼，屋内仆妇尽皆退出，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李玉妍拉着越微霜的手，走到榻边坐下，忧心忡忡地看向越微霜，“你阿耶还未归家，阿娘想先问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越微霜心中忐忑不安，当初她和楚寒知在品茗居饮茶，阿娘便叮嘱过她，让她离楚寒知远些，莫要招惹楚家的麒麟子。
然而，今日蔡夫人却上门求娶。
越微霜屈膝行礼，垂首低眉，“儿知错。”
李玉妍诧异，单手扶她，“何错之有？”
“明知阿耶与阿娘不愿儿嫁入楚家，却仍然随三娘前往城外庄子游玩，在外之时，并未躲避楚家阿兄，才导致蔡夫人今日前来。”
越微霜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细小，显然是诚心认错。
李玉妍诧然，过了半晌，轻叹一声。
“虽然我与你阿耶不愿你嫁入楚家，成为楚家宗妇，但若是你与楚家郎君两情相悦，亦是上好姻缘。”
楚寒知是楚家宗子，继承宗祧，他是江陵楚氏的未来，他自身更是才华横溢，日后前途无量。
晋阳越氏亦是大族，若是族中贵女嫁予江陵楚氏的宗子，于越氏全族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越微霜沉思片刻，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李玉妍。
“如若晋阳的伯爷知晓楚家求娶，即使儿不愿嫁入楚家，伯爷是否也会逼迫儿应允？”
当她是万俟氏贵女时，家族前程与她个人的生死放于一处，只能选其一。
万俟氏家主毫无疑问地放弃她，送她一根白绫，选择保住家族荣耀。
如今，她是越家贵女，她便想知晓越家会如何抉择。
李玉妍沉思许久，正色道：“即便楚氏与越氏联姻，于越氏而言，乃极好的姻亲，但若是你不愿，无论你阿耶还是你伯爷，皆不会应允。”
李玉妍牵起越微霜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堂姊？”
“晋阳长房的三娘将将及笄，你伯爷便相中万俟氏的郎君，有意将三娘嫁入兰陵。”李玉妍柔声道。
越微霜眨眼，脸上快速闪过惊诧，她怎的记得万俟氏并未迎娶越氏女。
“然而，三娘已然心有所属，乃晋阳一小族，且无人在朝中为官。”
李玉妍陷入回忆，嘴角带笑，“你伯爷悄然前往，暗中观察那位郎君，看了好几日，便点头应允了这桩婚事。”
“后来，你伯爷还特意写信给你阿耶，直道三娘并未远嫁，隔三差五便能归家看他，他着实欢喜。”
李玉妍轻笑出声，“你阿耶那时便想，若是我们四娘也嫁给寻常小户，是否便如长房的三娘一般，亦可时时归家。”
“你长姊嫁入河东，路途遥远，去岁她诞下孩儿，我与你阿耶至今还未去看她。”
想到远嫁的长女，李玉妍轻叹出声。
越微霜反手握住李玉妍的手，轻轻地捏了捏阿娘的手心，柔声宽慰。
“还有儿陪着阿娘与阿耶。”
李玉妍闻言，眉眼含笑，“你又能陪我们几时？”
“当初阿娘与你说那番话，一则宗妇需打理宗族庶务，二则楚家门第过高，三则传言楚家大郎早已心有所属，阿娘不希望我们四娘受伤。”
“但瞧眼下，你帮我料理年关的内宅庶务，皆井井有条，送往晋阳长房的节礼，若不是你道出卫氏不喜送子观音，阿娘险些送错了礼。”
李玉妍很是欣慰地点头，“最要紧的是，楚家大郎倾心于你。”
楚家麒麟子，人品相貌才学皆是上乘，陇京城中，各大世家，但凡族中有适龄且还未婚配的女郎，皆试探过蔡夫人的口风。
奈何蔡夫人均婉言推拒，是以，当李玉妍知晓自家四娘与楚家大郎单独饮茶时，才会坐立不安，担心四娘情窦初开，日后伤了心。
熟料，今日蔡夫人竟主动登门，甚至提出求娶四娘，李玉妍既惊又喜。
“楚家皆是痴情人，蔡夫人亦是温柔和善的性子。”李玉妍已然深思熟虑，“你若嫁予他，日后应当不会受委屈。”
越微霜闻言，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方出声试探。
“如若我成为楚家妇，日后我与楚家阿兄吵闹和离，阿耶与族中长辈，可会应允？”
李玉妍错愕，她却还未想过这些。
她拧眉想了想，正色道：“且要看你们因何吵闹，是谁的过错。若是你的错，阿娘与你阿耶便要说你。若是他的过错，我们自然要和离，将你接回家中。”
越微霜愣怔，原来，世家均有不同，各世家的家主亦是不同的。
万俟氏的家主，愿意为了家族荣耀，而将亲女送入后宫，让她独自面对冷寂的宫殿，让她为了家族而自伤。
越氏却是亲情为重，家族荣耀虽要紧，但儿女幸福与安危，比家族荣耀更重要。
越微霜沉默不语，猛然发觉，以往想起万俟氏时，她皆难掩悲痛，现下想到那些前尘往事，她却能平静待之。
李玉妍见她定住不动，盯着桌案一角发呆，不由揉了揉自家四娘的头。
“为娘问你。”李玉妍声音轻柔，缓慢却不掩郑重，“你对楚家大郎可有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