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膳,沈岁晚与楚时砚便在宫中歇下了。


    楚时砚靠在罗汉榻上品着茶,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正在看书的沈岁晚。


    书是刚刚他让人从书房里拿来的,怕沈岁晚待着太无聊,便让冬雪去拿了些他在宫里时用过的书。


    沈岁晚坐在榻的另一旁时不时翻过一页,听霜为他们续着茶,伺候在一旁。


    她惯爱看一些杂书,便有些看入迷了,有些口渴想喝水,眼睛也没离了书页。在矮桌上摸了半晌后沈岁晚心里纳闷,分明记得刚刚就是这个位置放下的茶盏,怎的突然不见了。


    一旁做了坏事的楚时砚憋着笑,将茶递到了沈岁晚的手上,她一摸便摸到了冰凉的瓷盏与温热的手,并不像是听霜的手,沈岁晚有些疑惑地抬头,便见楚时砚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立在一旁的冬雪见两人的互动忍着笑,听霜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收住了。


    沈岁晚觉得他笑得有些莫名,便装作不知,抿了口茶放了回去,继续看书去了。


    书上可见一些批注,越往后翻笔锋便越有力,沈岁晚想,教书先生爱说些字如其人的话,想来也是有些说法的,虽然练字能够规范它的型,但神是拘不住的。她看着书页上的字,像是在看少年成长。


    她只知楚时砚是众人传颂用兵如神的小将军,却不知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皇家的少年郎,又是怎么在塞北服众摸爬滚打长大的。


    只是书页里还夹杂了一些让她哭笑不得的话,譬如什么埋怨太傅太严格了,每年回来便抓着他说什么策论,不答又说他愚钝,答了又道他锋芒太露,也不知皇兄什么时候放他回塞北。


    又将一段圈了起来,在旁批道:已阅,此段无意义。


    沈岁晚觉得有趣,便开始留心在书里找他写的,连书的内容也没有详细去看了。


    正见上一页写皇兄逼他去青云寺小居一段时日,沈岁晚想起幼时也曾在青云寺住过一段时日,有些好奇他的经历,往后翻了一页,便见本来写的一段话被人用朱笔划去,只在旁边另写着别再想了几字,她好奇心起,想细看是什么东西不能念着了。


    楚时砚却突然心血来潮道,“岁晚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夜里露寒,听霜,给王妃寻件厚些的披风来。”


    听霜面带犹豫的看了眼自家主子,见沈岁晚没有摇头,咬着牙去了内堂。也不知这小王爷大晚上的要带王妃去哪,这皇宫规矩甚多,王府是王爷自己的地盘,坏了规矩也无人敢说吗,可这是在宫中,若是回来赶不上宵禁怎办?


    沈岁晚见听霜踯躅的样子,知晓她在担忧什么,许是这两天没休息好脑子不清醒,被楚时砚一撺掇也没想着规劝,竟还在神游天外,想着这皇宫夜里有什么好去处。


    外内天已经半黑了,屋里早已点着了烛火。矮桌上青瓷烛台里的火芯被剪的规规矩矩的,没有一瞬跳跃,沈岁晚往窗外望去,只见疏竹与宫墙。


    楚时砚说完便没有了下文,只坐在一旁等着听霜回来,沈岁晚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要去哪儿,楚时砚笑而不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岁晚心里却跟挠痒痒似的,在家时所有事务都是由她安排,便是对要做什么都知根知底,如今不知要去哪儿,倒是愈发好奇,这么晚了楚时砚要带她去做甚。想起曾偷偷看过的那些冷宫鬼怪的话本子,莫不是要带她去冷宫历险不成。


    听霜抱着织锦鹤氅进了门,楚时砚放下了茶杯起身,流畅的接过大氅替她披上了,听霜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小王爷已经拉着王妃出了院门。


    他们慢慢地穿行在长长的甬道,间隔着不远处挂着一盏灯笼,叫人好看清前行的路。只是走过了这段,前面的灯火便没有了,只有天上的月亮与星子,还有楚时砚手里提的灯。


    又走了许久,沈岁晚看着眼前要迈进的阴冷竹林,时不时传来两声不知名的鸟儿啼叫的声音,突然想起那些志怪的本子,有些犹豫地退了两步,手不自觉握紧了。便见旁边的人微楞,将灯笼提得更高了些,半拥着她道,“本将军遇神杀神,旁的小怪不敢近身,岁晚姐姐安心。”


    沈岁晚轻笑一声,不知道这小将军的脑子又窜到哪个神话本子里去了。


    “岁晚姐姐这声笑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不起我!”


    “岁晚怎敢看不起将军!将军万不可如此说。”沈岁晚敛了笑声,状似正经道。仗着天色晚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嘴角却是更加上扬了。


    岂料楚时砚举着灯笼侧身,被抓了个正着。


    “好啊岁晚姐姐,你还在笑我!”


    被这么一打岔,倒是没了害怕的气氛,沈岁晚推了推他,让他别皮了,早些便可去早些回,这宫里规矩多,还是不要误了时辰好。


    沈岁晚便被拥着穿过了竹林。


    入眼是一片池子,与一路上被修建得整齐的不同,此处像是被荒废已久,湖畔的芦苇疯长,有些已经横在了竹桥上。


    她有些好奇,这个破池子有什么好看的,便见楚时砚牵着她往更深处去了,一边为她提着裙角嘱咐她小心地上的残枝,她便低着头仔细地看路。


    沈岁晚太认真地认路,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不知裙角什么时候被人放下了,绊住了一旁的残枝险些摔着,楚时砚一伸手,她转而倒在了他怀里。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楚时砚,却听楚时砚道,“岁晚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险些摔着。”话语里都是担心。


    “还好我接住了岁晚姐姐”他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遮不住的少年气,隐隐约约地露出了小虎牙,沈岁晚看着背后缓缓飞起的星星点点,有些惊奇。


    一池的萤火虫被他们搅乱了,在芦苇从中萦绕着。


    这时楚时砚伸出了刚刚放在身后的手,将手背朝上,对她道,“岁晚姐姐猜猜这里面有几只。”


    沈岁晚有些犹豫,我又没有通神的本领,这该如何猜呢。楚时砚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要放水的样子。


    她心里暗恼,许是他自己都不知呢,还要我来猜。


    “岁晚姐姐猜一下嘛!岁晚姐姐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对的”楚时砚竟央求道,一双无辜的眼紧紧地盯着她。


    见过许多大场面也不曾惊慌,可被少年这么盯着,沈岁晚脸上竟有些薄红,偏过头随便诹了个数。


    楚时砚眨了眨眼。“岁晚姐姐确定是这个吗?”又将手放回了背后,等她肯定一个答案


    “是是是,王爷话怎么这么多!”


    “岁晚姐姐竟还怨上我了。”楚时砚话里满是幽怨,惹得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耳坠,这语气像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


    他将转过手来缓缓张开,“岁晚姐姐数着哦!”沈岁晚便见三只萤火虫从他的手中飞起。


    “我就说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对的。”万事合该称你心意。


    她与楚时砚对视着,也不再拘着,笑了出来。


    “这儿怎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楚时砚只是问,“岁晚姐姐喜欢吗?”


    “太喜欢了!”沈岁晚答道,她向来难以抗拒这些惊奇的玩意儿。


    沈岁晚惊叹,又往周围看了眼,这回不用楚时砚说,她自己便提着裙角往前跑去了。


    楚时砚提着灯,在身后追着她。


    一前一后的身影沿着竹桥,伴着漫天的萤火,往前去了。


    *


    宫人见沈岁晚来了,便引着她去了中堂。


    还未走进便听到了嬉笑声,沈岁晚想,太后这儿倒是时时都是欢声笑语,只是今日这道稍微年轻的声音听起来却不似皇后,不知是哪位公主。


    穿过了屏风,便见着全貌,太后下方隔着椅子坐着一个穿着杏黄色绣兰花纱衫的女子,头上是一套碧玉玲珑簪,她瞧着像是对家的样式。那人侧坐着,似是在说什么逗太后开心的话。


    见有人来了,那人转头见到沈岁晚脸上的笑沉了沉,但一瞬又笑了起来,看着她她状似好奇道,“这便是嫂嫂吗?”


    太后点了点头,对她招手,“岁晚坐母后这边来。”


    沈岁晚行过了礼,便由知竹引着在太后一旁坐下了。那纱衫女子见沈岁晚坐的位置咬了咬牙。


    “这是平昌丫头。”太后笑眯眯对着沈岁晚道,又与那女子说,“这是你六哥的王妃,想来你还未曾见过。”


    平昌答,“太后娘娘不知,这京城的姑娘哪有不知沈姑娘的,沈家的衣裳首饰铺子可都是沈姑娘着手,那里的花样子可比皇宫里的绣娘做的都还好呢!”她一片天真的语气道。


    沈岁晚连忙道,“是郡主过誉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罢了,投机取巧占了个新奇,哪能与御用的物件相比。”


    “沈姑娘既是平昌的嫂嫂,那以后锦绣坊的花样子岂不是可以摆着让我挑了。”她端着了盏没用过的茶起身到了沈岁晚面前,“平昌敬嫂嫂一盏茶。”


    沈岁晚没有接,有些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平昌敬本王的王妃茶作甚,莫不是头晕着了。”来人踏着日光,顺手将茶盏接过放回了桌上示意宫人端下去,便挨着沈岁晚坐下了。


    “你怎这么快就来了?”沈岁晚小声询问。


    楚时砚见她小声的样子,也倾身在她耳侧道,“想见你,就来了。”


    也不管平昌郡主还站在他们面前。


    平昌见面前两人恍若无人交流的样子气地跺了跺脚,一来就只知道找这沈家大小姐。


    楚时砚抬头见她,面露惊讶,“平昌怎么还不坐下,你们姑娘家家就爱站着练仪态?”


    平昌袖里的手恰进了肉里,“平昌见兄嫂夫妻恩爱,不禁有些看呆了。劳六哥记挂着了,这就入坐。”说罢寻了个座坐下了。


    “我只是觉得她挡着你的光了,没有担忧她的意思。”楚时砚盯着她,小声道。


    沈岁晚哭笑不得。虽然这平昌郡主是异姓王的女儿,可到底算得上是楚时砚的妹妹,没想到说话这么不顾着姑娘家家的情面,还好知道小声点。


    坐在上方太后闭眼假寐,仿佛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