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晚与楚时砚行过了礼,沈岁晚便与太后敬茶。太后面上带着笑,慈眉善目,居高处瞧着沈岁晚弯腰,倒像是菩萨垂眉。


    见沈岁晚递来茶,身后的宫女身形刚动,太后便已伸手接过了茶。她掀盖撇了撇,轻啜了口便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方桌上。


    沈岁晚还跪着,太后的手虚虚引着她坐在一旁,她抚着沈岁晚的手轻拍,知竹见状便上前将备好的礼呈了上来。“好生标致的美人,怪不得小六这孩子平日里将你藏着。现在才叫哀家见到,可怜哀家一把年纪了,现在才见到小六心仪的姑娘。”


    听霜跪在地上,恭敬地接过了知竹手上的物件,沈岁晚看似不经意地撇了一眼,锦盒里是柄玉如意。“岁晚自知不过蒲柳之姿,感激母后体贴,倒夸岁晚这副薄颜,叫岁晚心有慰藉。”


    她看着太后眼角的纹路,依稀可见少时的风华,手被太后的护甲桎梏住,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太后话里的心仪二字倒是下意识的略过了,想来是场面话罢了。


    “母后总爱说这有的没得,儿臣可从未藏着过岁晚,母后没见到,怎能怪儿臣呢?”楚时砚开始耍无赖,出征三年,他怕沈岁晚一人进宫害怕,便央着母后不要常召她进宫,当然节日里应有的赏赐也不能忘。太后无奈笑着答应了,倒像是她会吃人一般。


    所以沈岁晚有时也会疑惑,天家是不是不满这门婚事,以至于从未召她进过宫,但若是不喜,又会时常遣人送些物件过来。有时还有一些宫里新制的珠花,知竹送来时说太后觉得沈姑娘定会对着新制的珠花感兴趣,便遣她送来了。


    听霜上前往知竹手里塞了些赏钱,末了知竹还添了一句,连公主们都还未挑选。


    楚时砚是真觉自己没有一丝将沈岁晚藏起来的心思。


    就该让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岁晚是他的夫人,不叫别人惦记着。


    一旁的皇后也搭着话,声音里是掩不住的调笑,“时砚今日怎不往你皇兄那书房钻了?今日倒是有闲心陪我们说这些琐事。”


    “母后和皇嫂都在这儿,时砚自然是要陪着长辈的。”


    “是真想陪着长辈,还是怕长辈...”皇后话未说尽,倒是凤眸一挑往沈岁晚的位置看去。


    楚时砚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心下倒是郁闷着,怎的往日端庄的皇嫂今天也来掺和寻他开心了。


    楚时砚下意识往沈岁晚那儿看了一眼,未料到沈岁晚也在瞧着他,一下撞进对方的眼里,沈岁晚略显慌张地移开了眼,望着眼前的茶盏,见她这副庄重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有耳旁的一抹红晕暴露了她的心情。


    楚时砚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倒是没有再躲躲藏藏,一刻不转眼地看着沈岁晚纤细的手指在茶盏上摩梭,嘴上回答着,“皇嫂也只时砚是新婚,我朝可没有哪条律法不允时砚多瞧瞧自己的夫人。”


    太后接道,“是没有这道律法,即便是有,有人也日日去书房缠着兄长,陈述一大通理由,再连同几个好友上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这律法废除的。”


    皇后听了掩嘴笑了起来,“这倒是时砚做得出的事。”


    众人见楚时砚张嘴欲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只觉好笑,还怕在别人姑娘面前暴露自己呢,实际上早已将自己扒了个底朝天。


    太后叹了气,也不知是怎的生了个小冤家,幼时是混世魔王,大了倒会装上一两分了,远瞧着是个翩翩少年郎,撞见喜欢的姑娘了又变得丢了脑子似的。


    太后抬了抬手,身后的宫女忙俯身上前来,道花园的戏台已经准备好了,请主子们移步看戏。


    皇后扶着太后,率先往前去了。


    楚时砚起身,自觉地凑到了沈岁晚面前,将手递了过来。虽被他这样直愣愣地瞧过几次了,沈岁晚还是有些不自在,将手放了上去,见楚时砚还没有动的意思,便又抬头疑惑的望着他。这看着看着,倒是觉出一丝旁的意思,那一双多情眼像是会说话,似乎在问她刚刚他表现得如何。


    沈岁晚也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


    穿过了垂花门,眼前便开阔了起来,入眼是各色的花木,许是也只有在这皇宫后院里,能见到这来自天南地北的花争奇斗艳了。戏台搭在不远的一片空地上,宫人引着她们入了坐,恭谨地呈上了折子,请主子点戏。


    太后与皇后都各点了一出,饮着茶等戏班子准备着。楚时砚突然向沈岁晚这边靠了靠,“不若点这《贵妃醉酒》,这可是母后这御用戏班子的招牌戏,今日便叫岁晚也开开眼界。”


    楚时砚的突然搭话像是把她救了出来,她挑的眼都花了,也不知选哪出合适些。她虽然琴棋书画都略通,但对听戏却无什么爱好,往日都是陪家里的姊妹们听,至于听了个什么出来,她也说不出个二四六,只记得自己去听了戏。


    “归荑你瞧瞧小六,多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混不吝的,把将你夫人当作姐姐邀宠呢。”


    连归荑是皇后的闺名,出身连丞相府,幼时当过长公主伴读,时常出入国子监与皇子所,与当今圣上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楚时砚在一旁小声道,难道夫人就不可以邀宠啦,只许向姐姐献计不成。


    沈岁晚耳朵尖,听了个正着,脸上微微发红,也不知楚时砚是怎么说出口的,倒真像太后娘娘说的,气性跟个小孩似的。


    皇后将茶盏放下,笑眯眯地说:“时砚今日倒是真的转了性子,连这戏园子也陪着一起来了。往日哪次不是听要看戏了,便称皇兄有事找你商议,或是哪里不舒服早早地溜了。”


    “这不是在塞北久了,许久未曾听过戏,那里平日也没这些稀罕玩意儿,见的少了也不觉有些想念了。再者,陪母后听戏,也是时砚想做的事。”


    太后似笑非笑,“怕不是想陪哀家这老人家听戏吧。”她转头对皇后道,“倒是我们俩在这碍着小六眼了。”


    “母后怎能这般说,孩儿虽然想陪晚晚,但是怎敢觉得母后和皇嫂碍眼呢!”楚时砚说得理直气壮,沈岁晚都替他害臊。


    太后听楚时砚的称呼已经从岁晚变成了晚晚,不由得扶额,也不知怎么养大了这么个不知羞的儿子,连他兄长庄重的十分之一都抵不上。


    沈岁晚装作喝茶的样子,在桌下拍了拍楚时砚的腿,示意他莫要再说了。刚想收回手,便被楚时砚牵住了。沈岁晚朝他使眼色,楚时砚只是挑了挑眉,冲她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


    沈岁晚一口茶没咽下,差点呛在喉咙里。


    太后见他俩打着眉眼眉眼官司又挨得近,阅尽千帆的老人了,哪能不知道桌下发生了什么。只装做不知的样子,指着戏台与皇后说着事,分走她的注意力。


    少顷,戏台传来了声响,一出戏开场了。


    *


    前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太后和皇后正聚精会神听着戏。沈岁晚突然感觉手上一重,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楚时砚用气音在她耳旁说着话,“我让冬雪去准备了些糕点,你陪我偷偷吃些。”


    沈岁晚一愣,将手里的东西往回送了送,这人倒真有些没心没肺,竟将大庭广众之下偷吃说得这么近乎平常。


    不过她早上没有用太多膳,又折腾一番,倒真有些饿了。现在陪着娘娘们听着戏,桌上的糕点也不敢拿,大家都听着戏,她拿糕点吃,倒像是真缺了这口吃食不成,于是只能时不时喝着茶。


    楚时砚见她犹豫,又说着:“母后与皇嫂都是戏痴,见了戏眼里便没有旁的东西了,你放心。”


    听起来倒像是个惯犯。沈岁晚有些意动。


    楚时砚见沈岁晚面上的犹豫,也知她心动了,便又加上一把火,说道:“若是被发现了,你只说是我硬塞给你的便是。”


    沈岁晚被他想方设法骗自己“同流合污”逗笑了,接过了糕点用扇子掩着小口地吃着。心里有些别样的感觉,好似身份调换了,以往都是她这样替弟弟妹妹们打着掩护,如今换了她做了这“贼人”。


    时有微风拂过,吹起一旁的柳树,缱绻缠绵。戏台上的崔莺莺声调婉转,正唱道:“花落流水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她顾着自己,怕被人瞧见了,也没瞧着楚时砚自己并没有用些糕点。他正专注的看着她,瞧沈岁晚这副掩耳盗铃的样子,心下觉得可爱极了。


    太后身旁的宫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往后面望来,被楚时砚轻飘飘地撇了一眼,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沈岁晚吃完了一块,又啜了些茶,将扇子放了下来。楚时砚一直留意着她,她见楚时砚看着自己笑,心里正有些莫名时,见楚时砚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又向楚时砚望去。


    楚时砚摇了摇头,像是在表示没有擦干净。看着沈岁晚澄澈的眼神,他倒是没有一点心虚,径直接过了手帕,欺身上前一本正经地替她擦了嘴角。


    沈岁晚心里疑惑,却也没有发问,他刚刚指的是不是另一边吗?又在想怎么吃糕点也会粘在嘴角上,这些年学的礼仪倒是越来越回去了。


    又觉得自己好笑,长辈邀她听戏,她背着长辈偷偷吃些小食,这些举动,哪来的礼节可讲。


    都怪楚时砚这花言巧语,好好的不学,倒是把她也带坏了。


    嫁与楚时砚才两日,就做了好些往常想都不敢想的事。在家里她是长女,母亲早逝,伯母作为长辈帮忙教养她,沈岁晚便从来是要求自己知书识礼,不给伯母添麻烦,也为姊妹们做一个好典范。


    沈岁晚替自己开解着,倒是没有注意到楚时砚背地里的举动。


    一旁的楚时砚将手中的帕子仔细叠起,看到最末尾绣着的岁晚二字,料想应是她自己绣的,本想递出去的手突然转了个弯,放进了自己袖中。


    这时台上换了出沈岁晚没有听过的新戏,她便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了,将自己的手帕忘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