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卑枝也才反应过来——
沈知念刚刚同她介绍不少人，她都有些头晕转向，聊到现在，竟还未介绍自己。
“李家李二姑娘，李卑枝。”
只是李卑枝还未开口，沈知念就先替她接上话，丝毫不差地说出李卑枝的姓名。
“对吗？”
说完，沈知念颇有些骄傲地看向李卑枝。
李卑枝在心中失笑。
和这姑娘书卷气的名字不同，她性格跳脱，想来，这也是为何她颇受其他高门贵女追捧。
“对。”
李卑枝也露出笑，回应她。
心中也带着丝疑惑。
“你怎么晓得我是谁？”
“你和贵妃娘娘有几分相像，我把京城中的闺女都想了圈，我不认识的实在是少，略一对比，心中就有了答案。”
“不怕认错？”
她调笑对方，一旁的圆脸姑娘笑着插话：“哪里会，阿念向来猜人极准，更何况，她就算认错，也不会惹得尴尬。”
那倒也是。
一行人又嬉闹着聊开了。
“卑枝你为何要去当那个……采，采诗官？有意思吗，我听我爹讲，采诗官要到各地跑来跑去，最是累人辛苦，我还听说，你立了大功，就连丞相大人都夸赞你了呢。”
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其他姑娘也都提起兴趣。
女官到底来说还是少数。
李卑枝身为三品官员的女儿，更有贵妃娘娘当靠山，以后出嫁不愁嫁不到好人家，根本没必要去当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还乐的清闲。
她们便是如此想的。
因此读不懂李卑枝的选择。
李卑枝没有感觉被冒犯，温声细语解释说道：“我是在古书中见到采诗官这么个官职，我对诗词歌赋实在感兴趣，便觉得有意思，这才成了采诗官。事实证明，这份职位算不得轻松，但胜在感兴趣。”
“而丞相的夸赞，实在不敢当，最后还得是我的堂叔收了残局。”
她声音绵软，细细讲来有如山风过林。
又温凉如水。
其他姑娘听了，又好奇李卑枝的经历，央着她讲讲。李卑枝一一应下，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此番下来，姑娘们对李卑枝都多了几分敬佩。
“喂，那公子又来了，还领着他妹呢。”
凉亭位居高位，一旁栽着梨树，此时花期已过，枝干上长满绿叶，风吹过，便婆娑摇晃。
经过其中一位姑娘提起，其他人皆朝着月洞门看去。
只见方净远领着身后的方午燕，朝着这边走来。
沈知念仅看一眼，就挪开眼神，冷哼一声：“都有什么好看的。”
方净远带着幼妹来到凉亭边。
一时间。
后院的姑娘的目光都投到这两人身上，方午燕察觉到这些目光，更害怕似的往哥哥身后缩了缩，想把自己藏住。
“仙女姐、姐姐，燕燕咬你，对、对不起……”
等到两人脚步停下。
原本一直跟在方净远身后的方午燕，不待对方开口，手便松开哥哥，扭捏地走出来：
“姐姐原谅，原谅我……”
方午燕说话带着口吃。
站着默然的方净远也开了口：“抱歉姑娘，先前是我没有弄清楚情况，便对你出言不逊，是我之过。燕儿她心智宛若幼童，对这些都不大懂，并非真心想要伤害到姑娘你。”
这倒弄得沈知念不知所措。
但也只是一瞬。
“原谅你妹了，至于你，哪里凉快待哪里去，见着就烦。”
她说话依旧不饶人，眉目却有松动。
李卑枝知她并没有生方午燕的气，但也没有因为几番话，就同方净远和解。
她们二人坐的偏里，又靠的近。
袖子被微微扯动。
李卑枝微微侧目，就见得沈知念看了看她，又看向亭子下面垂头丧气的方午燕，顿时会意。
于是主动开口：
“小午燕就留在我们这边，我看你也是有事在身，她懵懂茫然，跟着你也不大方便。”
这是驱逐令。
沈知念不想这么快就拉下脸，但却又不好不接受方午燕，便让她来；她不好去替沈知念接受这歉意，便潦草绕过，直言留下方午燕。
李卑枝走到下面询问方午燕：“午燕留在院子里，姐姐们陪你玩好不好？”
这全然把方午燕当成小孩子哄，连着语气都软了好多分。
方午燕歪了歪头，先是看着旁边站着不说话的哥哥，又小心翼翼看了凉台中被自己咬过的仙女姐姐，最后才细细说：“好……”
方净远也松了口气。
他虽心中仍介意沈知念对方午燕的那句评价，可总归是能理解。如今这群贵女对他痴傻的妹妹接受度良好，他自然开心不过。
至少等消息传开，外界对于燕儿的恶意也能少些。
这也是阿娘举报生辰宴的根本目的。
说到底，阿妹已经痴傻。
纸终究包不住火。
与其等着消息被人发觉，不如先公之于众。生辰宴中邀请的多是些风评不错的姑娘，有些也与方家关系不错，最先通过她们口中先将这消息传出去，方家、阿妹受到的伤害也会更小。
只是想到阿妹的痴傻之症，方净远心中又多了几分忧愁。
“如此，净远在此谢过诸位姑娘，先前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他说完行礼，便快步出了后院。
李卑枝牵着方午燕到了凉亭中，众姑娘纷纷散开，给她腾位置。
沈知念朝她看了好些眼。
等人坐稳，这才问：“你这小丫头，方才为何咬我？”
方午燕黑白分明的眼睛，圆睁着望着沈知念，字正腔圆地道：
“喜欢，咬。”
沈知念性子直，不会因为方午燕痴傻，就对她比常人温和。听到这话，旋即就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无语：“喜欢我？就咬我？怎么没见你咬你哥或者你阿娘？”
话太多。
砸的方午燕反应不过来，只愣愣看着她。
一旁的姑娘们见小姑娘痴傻不堪，都有些不忍，扯了扯沈知念：“阿念你可收着点劲，她看着呆呆的，指不定以为你在凶她。”
沈知念啐了她一句。
“管事叔叔说，不能咬。”
“一边咬不边不咬的，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咬你，阿念，无妄之灾咯。”
“这么一看，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大家都未把方午燕的话当回事。
嘻嘻呵呵地聊过。
半天恍然就过去，方家对方午燕十分重视，煞费苦心在府中组织各种活动，想让大家同方午燕亲近。姑娘们本对方午燕有些意见，但毕竟方午燕长相可爱乖巧，她们并没有多大抵触。
可方午燕始终有些畏缩。
华灯初上。
李卑枝不太适合这类东西，于是没有参与进去。
这会子正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猜灯谜。
方府够大，架起长绳，就将灯笼挂了上去。漆黑的夜，亮堂的灯，每个灯笼上都用毛笔细细描写了谜语。
她们正遇到个难的，围着那个灯笼正讨论着。
李卑枝端着茶杯微抿。
心中却在思考方辽的事。
“今日燕儿生辰，你却这么晚才回。”
远处传来低声训斥。
李卑枝未偏头。
她坐在个高大的椅子上，椅背颇宽，又因着风光暗淡位置特殊，若不是从正面看，很难发现她正坐在这里。
“我这不是回来了。”
是方辽的声音。
“是回来了，燕儿的生辰宴也快结束！”
方夫人的语气有点冷。
“你得体谅我，我辛苦在外奔走，过些日子还要再回南几城——顺便带上远儿，他在大理寺任职能有什么前途，更何况大理寺里那位少卿，和大人是不同队伍。”
“他跟着我，得早早了解这些事，若是得了丞相青眼，以后那就是仕途顺畅。”
方辽并不在乎方夫人的态度，敷衍过后就提起另外一桩事。
在前面的李卑枝听到声音越来越小，心中有了结论。
恐怕方夫人是知晓方辽在南几城中的作为。
而方辽……
甚至还想拉自己的儿子下水。
真是疯了。
李卑枝在心中暗骂。
灯火朦胧下，沈知念苦苦思索灯谜，眼神转到一边，就看见李卑枝单手支头，正闭眼皱着眉。
主意在心中一转，她就开嗓：
“卑枝！”
“嗯？”
身后的交谈声顿时消失，李卑枝睁眼，就见沈知念在对她招手，笑容挂在脸上，好不开心。
“别打瞌睡了，过来想想这谜底是什么，你可是当年的榜眼，才高八斗，想来是难不倒你。”
“那可不一定。”
李卑枝向她回以一笑，并没有满口应下。
“我睡的昏沉，早些年读书也不是读灯谜，恐怕心有余力不足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沈知念听到，也能让原本身后戛然而止的两个人听到。
她走近沈知念，看了眼灯谜就晓得答案，却还是装作思索模样。
心中想的是方家家事。
倘若方夫人和方辽闹翻就好了。
说不定还能从方夫人口中得知些真相。
只是明显不大现实。
就算方夫人和方辽不和，为了家中两个孩子，为了自己，她也不会主动供住方辽的罪证。
“香，谜底是香字。”
她刚才被沈知念那么一叫，恐怕方辽知晓她的存在，只是现在恐怕正在猜测她是否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哇，卑枝你好厉害，真的是香。”
“怎么猜出来的？”
李卑枝只好收回心思，讲起这个谜语的谜底。
她眼神又不着痕迹在现场看了圈，不见方家父母的影子，想来是早早离开了。
忽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小声拉过还沉浸在兴奋中的沈知念，小声问道：“方午燕呢？”
沈知念回神，摇摇头有些不在乎：“那小姑娘挺自闭的，而且灯谜活动对她也没什么吸引力，估计是跑哪里去自己玩了吧。”
“你别皱眉啊，没什么好担心的，这里是方宅，她可是方家二小姐。”
见李卑枝仍不放心，沈知念没了继续游戏的心思，揉了揉对方的眉心！：“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找她，左右也没什么事。”
“不用，你和她们一起吧。”
李卑枝摇头。
她想到方午燕单纯不知事，也许从她口中能得出点信息。
虽说利用小孩说不上多正大光明。
李卑枝在心中自嘲。
.
告别沈知念，李卑枝去问了问侍女方午燕常会去的地方，便自己一人前去寻找对方了。
方府的多用圆石铺垫，踩上去硬硬的。
道路侧边每走几步，就会有个燃火的石灯，讲原本黑沉的环境照得明亮。
她穿过假山，路过小拱桥。
这才停了脚步。
此处寂静，丁点声响都会很明显。
李卑枝却没发出半点动静。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正搂着谁，两人贴的难舍难分。
李卑枝匆匆扫过一眼就收回目光，顿觉尴尬。她只是想要寻人，谁晓得竟碰到男女幽会。
并没有探寻他人秘密的心思。
李卑枝转身想要走，只是那边微弱的嘤咛声让她打住脚步。
“叔，叔叔……”
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感蔓延李卑枝全身，让她身体僵直，几近不能动。
借着月色，她看清楚了那边的两人。
女子身材十分瘦小，而男人却较为高大。
“嘘，闭嘴，别让人听到了，不然叔叔可就要打你了。”
虽然仅仅只有最初的那一点声音，但也足够让李卑枝清楚——
现在被男人抱着的女子，正是白日她所见过的方家二小姐。
方午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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