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凛屋里很静,一桌子南海玻璃酒盏,晶莹剔透,有空有满,能嗅到蔷薇露酒香。
她还没起,他一把撩开她床帐,她被光照得不适,呢喃一声。
林汝洵心想这人真是心大,就算是天塌下来她还睡比谁都香。
他揉了揉她后腰,她毫无睡姿可言,放在林家睡成这样是要挨打的。
瞧她扑腾了两下,被子却被她越裹越紧。
他系好床帐,落座道,“还睡!你家没了!”
“。。。嗯?”
林汝洵将江芸递给他那沓文书搁在桌上酒盘边,又拎起呈盘里的酒盏尝了一口她爱喝的蔷薇露,“你家新开南巷宅院在售卖,跌得都没人要。”
她这时闭着眼,头上发丝乱乱的,爬起来闭着眼睛摸到床帐带子扯下。
听见她声色懒散缓慢,“早要卖了,不然一箱萝卜怎么收拾出来的。。。”
他再把她床帐撩开,且侧着身子给日光让道。
温凛被光照得难受,缩了缩身子,撑起上身,眯着眼定睛,瞧他面容血色有所恢复。
林汝洵瞧她一只雪白的胳膊探过来,玉镯滑在半截,被她狠狠推了一把,“你好了啊!你好了你就来折腾我啊!你去死吧!”
她蒙头又进入了被窝。
他复而再坐,隔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事。
“你沈叔叔手里已经捏了你杀沈家女的证据,要送你去坐牢。”
她骂道,“你不会替我去坐啊!”
他冷声道,“你怎么不让赵汝泠去?”
她终于从床上挪身,双肩肩头挂着一件襦粉丝袍,下了地一边撩头发,一边在屋里找什么东西,“那怎么了,你那院里土里头才没几个,他沈庭简院里埋都快埋不下了吧。”
温凛听他没回话。
抬眼看过去,细细端详过,问,“你怎么瞧上去喜气洋洋的?你重生了?”
他目光清湛,柔柔笑了,“姐姐有药用了,三尖杉,有人血证虚劳,用三尖杉治好了。”
她听后,呼的一声轻出了口气,掏出裙子穿,在想事情般,眼睛也不眨,目光定在一处。
洗漱过后,她一开门听见院外很吵。
院前已都是他的侍卫在戍守,神色严峻,院外像是聚拢了很多人,声音异常嘈杂,极其吵闹纷扰。
她紧声问,“我天,外面这是怎么了,蒙古人打进来了?”
他不答。
她细细一听,一阵阵高喝声迭起,大抵出自上千人之口,声势浩大。
那些人在喊,国贼孟瑄,奉还国柄。国贼孟瑄,罪该当诛。
他陶醉在她那一壶蔷薇露,与段段国贼孟瑄中,高举一盏玻璃酒盏,沉醉唤道,“孟瑄。。。”
他拎着酒盏,行至她身后,倾身在她身侧,“凛凛你家宅子过段日子该涨价了。”
她笑着,勾起小腿拿脚踝蹭了蹭他衣角,“好家伙,我家宅子是度牒是嘛,还有人看涨呢嘛?”
林汝洵落回座位,重看文书,里边有徐文晏递来的书信。[徐文晏,林系;起居舍人、知谏院]
徐文晏与闻人钧在给他推脱身的法子。[闻人钧,林系;参知政事]
林汝洵指尖一搭搭在桌子上敲,他暗暗念道,希望林系会依此全力将孟瑄一党旧沈系逐出朝堂。
书信下边是政事堂下来的裁可书,裁可他昨日上奏的奏疏,破开旧日各制置司十位都统制的旧例,新设都统制职位。
山东军归顺,多出来兵力,养不动了,把边军那些手握亲兵而腐朽不堪的将领,裁撤下去。
申姜来秉事,说曹郎中曹彰到了。
温凛凑到堂中,林汝洵将手腕搭在桌沿供曹郎中诊脉,曹郎中越诊越眉头紧蹙,盯着他手腕出神。
后曹郎中细细看了看他的头发,翻来覆去看他的手,问了几句什么。
她凑上去问曹郎中,“您可给他好好瞧瞧,我还不想那么早守寡。”
曹郎中皱着眉看了两眼她,“他没病啊。”又看了看林汝洵,说,“你没病啊?”
这下换林汝洵蹙眉,压重了语气侧头问曹郎中,“怎么可能没病??”
曹郎中自他手腕上撤手,“你风寒好了呀,身体蛮好的。”拿了诊籍,眯起眼睛瞧,“你弟弟没诊错呀,睏觉就好了呀,好好交睏一寣。”
林汝洵还不信,自己摸自己脉。
曹郎中看他:“对呀,你自己摸摸,是不是蛮好?”
林汝洵凝神摸了片刻,没什么耐心,垂首颦眉阖眼说,“我摸不出来。”
曹郎中倾身探头扫量他,“啥子摸不出来,你医书白念了。”
温凛就乐了,凑上去问,“哎曹郎中,你看他肝气郁结不,他最近脾气可差了。”
曹郎中又摸了好一阵,“不郁结啊,疏通得很,风寒也好了,不信夫人你来摸。”
温凛也摸了摸。
曹郎中出府前,林汝洵留曹郎中开药,曹郎中笑着要跑,他还去捉住了曹郎中,逼曹郎中给他开了单十全大补汤。
温凛正要出门,再一开门就是张蘅潇,张蘅潇身后是鹿聿宁。[鹿聿宁,张蘅潇妻]
她笑了,在她见到张蘅潇鹿聿宁的那一瞬。
恍惚间又觉得奇怪,有一段确确实实的记忆,她记得张蘅潇和鹿聿宁这年就是走了。
直至此时,温凛才觉出伤感。
现在清河坊外闹得呼声震天,眼前是鹿聿宁和张蘅潇,鹿聿宁的喜悦,欢天喜地已经不足以形容,她带来的小花篮在院门口摆了几簇。
那段兴许不是记忆而是什么臆想吧。
温凛觉出身后林汝洵的气息。
鹿聿宁的目光也锁在门后,她冲上来就捧给林汝洵一篮花,兴高采烈道,“给你的花,新上的呢!”
林汝洵接过后怔了一下。
牡丹、棣棠、木香,主花、配花层次雅致,丝丝缕缕花香拂过。
鹿聿宁以前是卖花的,她对张蘅潇的初印象,是一位长得挺好看的穿深蓝色衣服的男子,出很多钱买她的花,后来他总来买,再后来他就娶了她。
张蘅潇属于是在大街上捡来的媳妇。
如今鹿聿宁的插花技艺在临安城已小有名气。
鹿聿宁又从他花篮里随手抽出来一朵牡丹,送给温凛,“凛凛姐,这是给你的。”
温凛看看自己手里花,“为什么他的这么多,我的这么少!”
鹿聿宁目中喜色难抑,“你没有功劳!”
这一句话让林汝洵心角发颤,这话也扫了张蘅潇兴致。
两个人倏然回忆起什么一般,神色瞬间改易。
张蘅潇与林汝洵一眼对视,林汝洵孤自退身,回去收拾桌上酒盏。
鹿聿宁也给林兑卿带了花,开得最艳的一篮,她探了探张蘅潇的意思,张蘅潇拂手,让她放在门口。
温凛朝张蘅潇招手,“哎,他昨夜把你佛堂砸了。”
张蘅潇一怔,往温凛堂屋踱,“我晓得我晓得,他也不怕冒犯。。。那是镀金的!”
温凛:“对,他还叫人把金子都收起来了。”
张蘅潇拉上门,“行,砸了就砸了吧,总比他一着急又跑出去杀人强。”
林汝洵在里屋拾温凛的酒杯,一盏一盏往托盘里放,放到最后无盏可放,愣在原地。
张蘅潇瞧着林汝洵身影,忆昨夜滔滔江水,于甲板上仰望他定定立于林汝孙乔之选之中,觉出一味苦涩,“他可真狠心,真把我送上船去,这么多年的交情,下半辈子再难见到,就这么给我和鹿鹿丢船上去。”
温凛拉来墩椅在桌边给张蘅潇坐。
“我带鹿鹿走,鹿鹿哭得浑身冒汗。我不走了,平经又哭得满脸通红,平经都想到了那边好他娘他妹妹给我做啥吃的了。”
温凛凑到张蘅潇身边,“哇,你跟平经走啊,平经这么有名,他不怕朝廷日后禁他入我们这边啊?”
林汝洵黯自在温凛身后扶椅落座。
张蘅潇与林汝洵两个人对视了很久,也不知何故,好像是想弄死对方的感觉。
随后二人互相责怪。
张蘅潇说:“我听林汝孙的才好,就不该给你看小报。”
林汝洵回:“你听林汝孙的,好,曹玹珩也听林汝孙的,林汝孙叫你死你也去死?”
“林汝孙可没叫我去死,他和林淮想着送我走啊,谁把我拦回来?张殊是心疾自己死的,没人害解仪庭,你弄清楚了再下手!”[张殊,不明;侍御史][解仪庭,温系;淮西制置使]
林汝洵正招来人问事情,还不忘骂回去,“我弄不弄清楚,温颐中过两天就上去流放,张殊怎么死的重要吗?”
“那你就让我走啊!一开始不是你求林淮送我走?到头来你还反悔了,你这些年干的没脑子的事也够多了吧?”
“鹿鹿不想走。”[鹿聿宁,张蘅潇妻]
“你别拿鹿鹿当借口!”
温凛也不敢劝架,两人径自消停。
后来林汝洵要去衙门要进宫面圣。
林汝洵离开之后,温凛问张蘅潇,张蘅潇不愿意说。
温凛胳膊肘支在桌边上,把脑袋移了过去,“罢了,不说算了。”
张蘅潇换了腿架上,合手在膝上,望向窗户,大抵在听外边的动静,开言多半还有点抱怨的意思,“我真谢谢他,他为了捞你爹你哥,他自己下去不说,还把我也给拖下去了,我进去了没出来,没事,可鹿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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