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汝淞说只有烧的,没有服用的,明天有。
林家家姐弟三个,母族范氏。
范氏世代业医,范林医馆在保佑坊独占一排。
范林医馆,医术还可以,但最臭名昭著的贩卖紫河车。
范家是真的认为紫河车有用。
林兑卿此前为这个,和母族范家闹得互不往来,她病也不愿意用紫河车,林汝淞瞒着她往她药里添。
范林医馆金鏃科镇痛药用量又给得很大。
林汝淞给林兑卿镇骨痛,又是温酒又是香药,那香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林汝淞曾一遍遍在林兑卿身边提醒她是幻觉,这事林汝洵都还不知道。
温凛回去时一手捧药,一手撩开床帐,见他已蜷缩在被衾里,一卷被角被他卷成一团,抵在心口,睫幕半阖,神色却似是一边忍着痛,一边想着什么,颈侧竟也冒了薄汗。
林汝洵想说话,闷了一阵痛,只能短促说出一句,“药烧了吧。”
她给他烧上药,站在床头问,“有病不是该喝药吗,你镇痛**怎么办啊?”
他也没应答,惟喃喃着悔惋道,“。。。那时候抉择做得太急了。”
她在屋里转了几圈,叫来林汝淞看病。
林汝淞看过,说喝药也没用,叫他困坦觉。林汝淞在外面给人开药,听说是开得很猛的那种,治的都是将死之人。
但林汝淞给林汝洵看诊,从来要么叫他喝水,要么叫他睡觉。[林汝淞,林渝次子][林汝洵,林渝长子]
林汝淞来了,这下林汝洵非要让林汝淞给他开药。
林汝淞说你睡一觉就好了,明朝你再看看,喝药喝下去你也全都吐出来。
林汝淞不开药,他自己开了药方给过来,让她去府里药房找。
温凛也懒得找,环臂站床边上道,“你弟说你没事,你别瞎给自己开药再把自己喝**。”
待她沐浴完再回他屋,那个香药已烧得很重,她再撩开床帐,他半梦半醒意识模糊,喃了一句,“几时了?”
她俯身撩着头发观察他,手背贴过他额头,复而直身,“二更。”
语毕她转身而去,床帐回幕,林汝洵想留她,瞧不见她,又一时发不出声音。
温凛捡地上他外衫,抖了抖,照他往常那般挂起。
那香药烧得他头晕,心痹却没减多少,听见瓷瓶与铁器相碰的声音,她把香药浇了,窗柩脱出的泠响短暂一声,又触一缕寒风。
没有房门再开的声音。
随后他觉出手心一热,是温凛伏在他身边,她一手扣住了他的手,“没事的,我还在呢,张蘅潇和鹿鹿走了,我还在你身边呐。”
他双眸刹那间一颤,抬眼见她温和的目光,他睫羽颤了颤。
她抬腿爬上床,抬手拽下床帐带子,“林汝孙有何吩咐?”
【五月初五】
拂晓。
省院官宅(1)。
“张蘅潇被林承旨追回来了。”
这一消息传入林汝孙耳畔时,仿佛重石落池塘,一涟涟推重焦灼。[林汝孙,林系;户部侍郎]
林汝孙重新整衣,双指挑了琉璃灯,对已在院里侍立的亲从官说,“召下闻人叔和方叔,密议。”
孟瑄盗挪户部公帑之事,需要朝里有一个关键人,跳出来指证孟瑄。[孟瑄,沈系;参知政事]
不然就算民间民怨再大,也无法撼动朝里孟瑄。
高希和上官氏,这两位直接参与盗挪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叫温系去**上官氏。[高希,沈系;吏部左选侍郎] [上官氏,高希妻]
如果孟瑄认定是上官氏和高希,泄露了沈系旧人挪户部公帑的证据,认定差错出在高希上官氏身上,默认高希上官氏愿意为他顶罪,林系再来接纳上官氏和高希,那事情就好办了。
可沈庭简那么聪明,那大抵骗不过沈庭简。[沈庭简,沈系;左丞相]
孟瑄以为是温系在动手,但给沈庭简减十个脑子沈庭简也能猜出来是林家动手了,沈庭简便不着急推死孟瑄。
且沈庭简的亲信石连晦,对上官氏那般中意。[石连晦,沈系;吏部尚书]
让高希出来指证孟瑄,是拿不准的事情。
“去和阮廷谈,孟瑄盗挪户部公帑的事被披露出去,让阮廷把周氏银庄的事情给我们托个底,不然沈家也不会保他。”
阮廷是次一点的人选,阮廷指证孟瑄,也有一定威力。
阮廷与太后**关系不够亲密,又与沈庭简**碍着一个孟瑄,太后和沈庭简都不会保阮廷。
林汝孙轻舒了口气。
亲从官度林汝孙还有话要说,没有当即告退去做。
林汝孙倚向廊柱,却无任何后续指示。
院中独留亲从官立于原地,片刻犹豫,才后退下。
...
清晨。
马车内张蘅潇揉了揉脸,鹿聿宁在他怀里靠着他肩睡着了,他探手撩开帘子。
牌匾很熟悉,西咸,林汝洵题的。
窄窄一条石板路,意外静谧无人。
张蘅潇将鹿聿宁抱下马车,她昨夜哭得也够狠了,这时头乖顺埋在他颈窝。[鹿聿宁,张蘅潇妻]
安置好鹿聿宁,过拱桥,行去东咸。
东咸也静悄悄的,林汝洵书房前有侍卫戍守,他问过侍卫,推门而入,正看里边三个人,一堆堆的公文。
江芸和沈宗宜,两个人铺案誊写着什么,二人挨个抬头看了眼张蘅潇。[江芸,温系;枢密院承旨司主事][沈宗宜,不明;原枢密院鄂州督军行府参议]
沈宗宜停笔。
张蘅潇笑说,“哟,宗宜也在啊。” 沈宗宜是林汝洵以前在淮东制司的旧幕僚友。
沈宗宜笑了,撂笔追过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对张蘅潇小声道,“我本来不用上的,他睡觉去了。” 是指林汝洵。
再转身,展示江芸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笑着发了发牢骚, “一人睡觉,两人干活。”
张蘅潇一时无言,酬酢顿然,问沈宗宜:“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天,带媳妇回来看看老娘。” 沈宗宜神采奕奕。
张蘅潇惊道:“你成亲了?你没请我?”
沈宗宜直摆首,“不是,我都没请,我这头婚礼日子定好,那头方秀就叛蒙,行府乱成一团,我婚礼往后推了好几天。然后温颐中就被人带走了。前两天正准备在建康把婚礼给办掉,隔壁赵希淳又把蒙古使者给杀了,闹得淮东人心惶惶。蒙古使者前脚死,我们淮西又**个朝廷亲派御史,我想这还没完没了了,就赶紧把婚礼办了,叫了温颐斐几个。”
张蘅潇正想问媳妇是还是那位任娘子吗,沈宗宜问道:“温颐中怎么样了?判到哪了?听说进大理寺狱了,人还行吗?”
“听说停刑了,换去台狱了,我也不太清楚,等他醒了你问他吧。”
沈宗宜拍了拍张蘅潇胳膊,笑着要回去桌案那边,“我写完早点回去了。”
张蘅潇推开林汝洵屋门,觉着惊奇,屋里香药味很重,这是林兑卿的香药,烧久了迷晕镇痛用的。
外堂桌案上,种种公文章奏,宣纸的摞一层,都是林汝洵要上奏的,札子摞一堆,他是要拟进。各类权宦行踪,堆满桌面一角。
往里屋寻,日光透过窗户纸洒在屋里。
循见床帐内,他向内侧卧于床榻,寝衣与头发之间露出那段肩背,脊骨兀嶙,别人多半注意不到,张蘅潇能瞧见,张蘅潇也不是只瞧见他的,他对谁的细节都留意。
张蘅潇停在床榻前,轻唤道,“林惜蛰。”
...
晌午。
东咸。
“张蘅潇回来了。”
这一消息传入他耳畔时,仿若清泉化纤手,只轻轻拨弄了一下他心弦。
林汝洵到处找水,掀开香炉盖往里边一浇。也不知是心晕还是头晕,那香一灭思绪才清醒些。
待梳洗更衣毕出屋,见申姜已候在院里。
他回身一手阖门,问申姜,“金玉他们歇下了?”
申姜,“歇下了,今日是杜若五人当值。”
林汝洵叹息一声,“辛苦你们了。”他顿了顿,“我银庄里还有多少钱?”
申姜略显为难,申姜不知道,还得去核。
林汝洵,“你们一人拿三两银子吧,我最近。。。”
申姜谢过林汝洵。
江芸已经在院里候着。[江芸,温系;枢密院承旨司主事]
林汝洵看江芸是异常激动兴奋,江芸小跑着上来报,“不知是谁泄露了沈系的账务,这版小报大约被印了近千份,在市井流传,昨晚市坊间一片哗然,处处都在议论孟瑄这事。今早朝天门前聚拢了上千人,呼声震天,要求孟瑄归还国柄,要朝廷刑察孟瑄。临安府加派了不少厢兵,但厢兵没做什么,只是列队站在一旁。”
不知是谁泄露了沈系的账务,林汝洵心说,对,就是我。
“上百太学生堵在宣德门门前,以吴清献,傅国士,苏迁,颜君赏为首,要求彻查户部近五年账务。钱塘,仁和,两县**,在上官氏银庄提银的人从洪福桥排到井亭桥,昨夜有两位沈系人上吊自绝。”
林汝洵听过此话略有惊异,他没想林汝孙动手这么快,估计是想赶着蒙古人来之前完工。
江芸考虑了一会儿,瞧着林汝洵喜色只有寂寥寥一两分,正有些失落,“林承旨。。。这不是喜事嘛,沈系事情闹得这般大,他们盗挪国帑的事现在人尽皆知,人群中有不少人请求朝廷解除温执中幽禁呢。”
林汝洵接过江芸手里的一沓文书,边往温凛屋走,边走边沉喃道:“好事吧。”
江芸看他往书房处看了一眼,便说:“节略好的淮东军将,都放在您书房案上了。”
林汝洵回过江芸,“多谢了。”
.
张蘅潇再从西边过来的时候。
里边又是一大群医官,皆小声交谈。
林汝洵站在其中,举着几张纸看,跟前是一名医官。
边上榻上坐着林汝淞,和平时不太一样,今日着锦衣,衬得贵气,外面的光从背后的窗格照进来,打在他身上。
林汝洵站一旁,看手里药方看得出神。
周郎中在旋身在他身边,盯着药方说:“雄黄、青黛、丹参、太子参。” 拿手里毛笔在那药方上画了一下,“沙参,三尖杉,调整阴阳。”
周郎中解释了一句,“取枝或叶用药。”
林汝洵仍举着药方,睫幕垂覆,凝重道,“三尖杉也有毒吧,她喝了药就吐。”
周郎中欲言又止,顿隔一许低声说:“不能吐。”
林汝洵抬眸看着周郎中,请求道:“用这个,□□能停了吗?”
周郎中坚决回道:“不能停。”
林汝洵语气低了低再问,“那雄黄能停吗?”
周郎中正摇头,坐在榻上的林汝淞朝林汝洵骂道,“那你想救命还是想舒坦?她本来已很不适—”
“我又没说不用!”
林汝淞被林汝洵压了一句,不再说话,只叹了口气,侧头看别处。[林汝淞,林渝次子] [林汝洵,林渝长子]
林汝淞回过目光时,瞧见张蘅潇,起身而称,“张公子。”
林汝洵还在看药方,头也没抬,没事人一般。
张蘅潇走过去,也一如既往,问:“怎么?姐姐还好么?”
林汝淞摆摆手,“别提了,昨夜白事我都给她准备好了。”
张蘅潇惊异往寝室瞥了一眼,再看林汝淞,倒不似那一回事。
周遭各个医官个聊各的,林汝淞向张蘅潇介绍周郎中,“这位是翰林医官周梦良,周家三世业医,这位就是出《劳瘵》书的那位。”
林汝淞对周郎中是很崇敬的样子。
张蘅潇笑笑,朝周郎中问好。
林汝洵还举着那几页药方,朝周郎中点了下头,只身出堂屋。
他到了院里,回头见张蘅潇也出来,正要追他,“你跟着**嘛,我要进去找温凛,你想一起是吗?”
二人之间,心底里对对方的怨气还是有的,差点没隔海相望,喜悦也是有的。
张蘅潇笑着打趣道,“我没问题啊,你可以么?”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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