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丰禾坊,孟府。
小报被疯传的那晚,怪相百出,有人拿着小报去上官家敲诈勒索,有官员买了小报私以为握住了孟瑄什么把柄,还多买几张,那张小报确实印得太详尽。[孟瑄,沈系;参知政事]
孟瑄在知晓他的大名被挂在小报上到处乱发之前,正在断后宅官司。
他的第三房小妾林氏毒杀了他的四房小妾吴氏,两房子女大动干戈,非要孟瑄给出个说法。
孟瑄的母亲对他吩咐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已修养得自身品性,你已治理好公家,而这齐家宅,你仍需精进。”
姚鹿卿听闻此话,愤懑不已。[姚鹿卿,清流;侍御史]
当孟瑄拿到那张小报的时候,看见那小报顶头几个大字,前户部尚书,现参知政事,孟瑄,侵盗户部国赋诸中,金万一千三百余两,银二十六万六千九百余两。
下边密密麻麻的,是每一笔从户部支出去,流入上官氏银庄的银钱走向,甚至上官氏将这些银钱如何利用其他三家他姓银庄,倒弄银钱的走程,都写得非常详细。
孟瑄一时暴怒,大骂高希上官氏。[高希,沈系;吏部左选侍郎][上官氏,高希妻]
孟瑄的亲从小吏对孟瑄进言,“上官氏被绑走的那三日,怕是什么都说了,高家如此不义,我们也不急着推他们出去受死。”
又对天拱手,“大娘娘在上,何需畏惧沈庭简,何需畏惧温家那点余孽。”
孟瑄没好气问:“发小报的人查到了吗?!”
小吏回道:“只查到了一间坊间书商,陈氏书局,只是这家陈氏书局五年前已歇业关停,陈家已举家迁回了江西老家,印刷铺一直没转手让人,铺具都很破旧,不知是谁盗启过这家印刷铺。”
“那你就去查谁进去印了啊,这么大动静你还查不出来吗?”
孟瑄见了一天的人,闷了一天的气,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除了高希,还有临安府尹宋濂。
夜。
栖霞山,孟府。
除了孟瑄,石连晦也在。[孟瑄,沈系;参知政事][石连晦,沈系;吏部尚书]
孟瑄再对临安府尹宋濂下令,让民间禁止议论这件事,让临安府尹宋濂把印刷铺被全部封停,再有发小报的、看小报的,全抓起来。
派发小报的逐时增多,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高希出堂屋时,见到自己的妻子上官氏。[高希,沈系;吏部左选侍郎]
她发髻妆容得体,额角一缕发丝垂散,双眉颦蹙,她在忍受病痛,唇色苍白,双眼光彩稀疏,却仍有坚忍。
那一眼,高希得到几许欣慰。
上官氏跪在孟瑄、石连晦面前,手举那张小报,“孟参知,石吏尚,此报为假,博古件、吃进日、价目、期日,全部为假。”[上官氏,高希妻]
石连晦知道上官氏重病缠身,她额头已沁出细汗,石连晦看在心里,怜惜不止。[石连晦,沈系;吏部尚书]
孟瑄依旧沉着脸。[孟瑄,沈系;参知政事]
上官氏朝着孟瑄和石连晦磕头,“上官氏没有内账,账务绝无可能流入市坊。”
孟瑄紧攥的手松了力劲,道,“是不是从你这边走出去的,又如何呢?”
上官氏走后,石连晦对孟瑄劝说道,“行啦,保一下高希家人吧,现在市井里还没出现国账,别把高家人逼急了,高希把国账也洒在市井里,给你来一玉石俱焚。”
孟瑄正盘算,石连晦又加了一句,“你保他妻女,他心甘情愿出来顶罪。”语调平平,像是念出来的一般。
孟瑄偏着头,觑着石连晦,忆起前些年与石连晦之间隔阂,一股恨意扇上心头,“我还保他妻女?上官氏说小报为假,你就当是假?”
石连晦知道孟瑄恨恨盯他,就算是孟瑄抢了他的副相位,民怨一起,石连晦心里也不愿同孟瑄大动干戈。
石连晦双眼一瞪,抬手左右一挥袖,也不瞧孟瑄一眼,立起身子,头也不回,走着说了,“那我也没得法子,孟参知看着办吧。”
孟瑄的小吏禀报,“先前绑走上官氏的主使查到了,是曹璇珩。”
孟瑄眯起双眼,目露凶光,怒斥道,“养你们做甚么用的,事到如今才查着是曹璇珩!”[曹璇珩,温系;监察御史]
石连晦出了孟府,涉阶而下。
最初沈系大手大脚地捞,沈庭简却叫石连晦提防着点林系,叫他找个人经手。
石连晦想那别人一经手,银子十两变八两。
寻见个孟瑄,石连晦若期待十两,孟瑄能捞给他二十两,那孟瑄从中得了几两,估计也不少。
石连晦常叹孟瑄胆子大,又总觉得孟瑄上给他的钱太多了,石连晦心里不踏实。
沈庭简却说,那又如何,出了事是孟瑄的,我们先前把孟瑄丢了就好,也牵扯不到你。
再说那日,沈庭简给石连晦安排了副相位,石连晦想着要升副相,该谨慎着点。
石连晦想到底早点与孟瑄脱离关系的好。问了问沈庭简,说这便弃了孟瑄如何?
沈庭简说,还能用着一段时日。
沈庭简那时候也要用钱。
石幼玉安慰石连晦说,弃了孟瑄,孟瑄手里没底牌回咬我们石家,且那副相位,沈伯父说了给父亲您的,还能有跑?
温沈斗,石连晦看自己手底下孟瑄还不收敛,贪钱连遮都不遮掩一下子。
石连晦按捺不住,又去问沈庭简。
沈庭简一听是孟瑄的事,赶石连晦走,说,哎呀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事到如今这下真出了事,石连晦思夺,纵说户部事与已大无瓜葛,前些年的钱可都是孟瑄帮自己捞得。
石连晦心中亦不甚踏实。
【五月初八】
晨。
朝臣上值不敢走朝天门,皆多番周折坐船,自保安门水门入各省各院。
姚鹿卿上值路上未穿官袍,经过朝天门,只手里拎着官袍还被人用糟鸡蛋砸,他怒喊,“我是好官!”[姚鹿卿,清流;监察御史]
进奏院不敢拦清流谢祁凤姚鹿卿对孟瑄的劾文。[孟瑄,沈系;参知政事]
顾文炳向沈庭简禀告道,“林汝孙的人见过阮廷,阮廷这便将孟瑄挪走的户部官钱账目,透露给了林汝孙,阮廷并不知晓全数账目,透露给林汝孙的,大抵也只是一小部分。”[沈庭简,沈系;左丞相]
“那林汝孙肯定胁迫过阮廷了。”沈庭简问,“我们的事,阮廷知道多少?”[林汝孙,林系;户部侍郎]
顾文炳答,“阮廷不知。”
顾文炳看沈庭简没多说什么,再汇报下去,“温颐中案重审,朱千龄上疏请求重审制司账目,被清流傅敏则驳了。朱千龄再上疏弹劾温颐中包庇污将,奏疏还停在进奏院,朱千龄昨夜却将又将奏疏撤回。”
“哦,那阮廷肯定听了林汝孙的话,找过朱千龄,朱千龄也跳了。”
沈庭简只嗯了一声。
...
午。
清河坊西,张家盘。
林汝洵散值之后去了张蘅潇的总账房,清河坊西,一楼几乎没有台面,只窄窄一圈楼梯,通上二楼。
西面阁间,屋内设置雅致。
曲搭脑靠背椅,搭脑两端圆头向外挑出,背板上部雕一朵如意云,各个椅子背板如意云纹样不同,排椅单看如意云可连画。
中申的人带来一杯冰雪冷元子,张蘅潇推给林汝洵,林汝洵抱过去喝。
林汝洵坐排椅,张蘅潇坐主位。
张蘅潇从桌子边上台几下边提出来一绵纸包裹方块,散茶茶叶,也推给林汝洵。
林汝洵提了方包红绳。
上边一印竖写红章,張家盤。
林汝洵问,“供日本的?”
严格来说,他们供海商出海的都刻张家盘的章,供中国自己用的都刻中申的章(1)。
“嗯。”
“你拿来给我喝?”
张蘅潇叹道:“这批茶很好。”往支摘窗瞧去,能瞧见一楼院里的树,怨尤道,“叫那林步青老不死的让日本商人订出去了。”
林汝洵提着那包茶叶,“这东西怎么喝啊?”
张蘅潇愕异道:“拿水泡啊!放你去乡下你能活吗?!”
林汝洵正觉乏困,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双指勾着那包散茶,一手揉了揉脸,“我也是在海州僻野存活过半个月的人,放十年前我在你江西我也不会饿死。”
张蘅潇由衷驳斥他,“胡扯吧你!那能一样吗?没那蒙古人天天给你俩做饭,你和那谁能活着回来?没遭过饥荒的人旧京兵都饿死了张闲还能给你一口粥有本事你自己去受一次饥荒!”
林汝洵并未回驳,惟靠回椅子背板。
隔了会儿,张蘅潇语气宽缓了些,“临江玉津,你没尝过。尝尝?”
林汝洵委顿道:“我都很少喝茶。”
瞧张蘅潇坐主位,他那桌子比枢密院承旨司的桌子还大,张蘅潇在这里那气势堪比从官十几年的样子,“那你拿给温凛喝!”
“好好,她也不爱喝茶,好好好,她一定喝。”
江芸来禀事,提上来一盒公文,看了看张蘅潇,林汝洵便说没事。[江芸,温系;枢密院承旨司主事]
“这些是林侍郎近日从进奏院扣下的章奏,都是沈系照例每旬弹劾您的。”[林汝孙。林系;户部侍郎]
林汝洵全摊开略扫了几眼,专挑出弹劾他擅权的章奏,拣出一摞,“这些都递到皇帝跟前。”
这些大多弹劾他本司承旨,差遣仅承旨,而调换军将不经过执政议论。
林汝洵再叫住江芸,又拿出一本章奏,“这本先给皇帝看。”
江芸离去之后,张蘅潇也没问,手里还捏着笔,抬眼看看林汝洵说,“温颐斐今天到了,太和楼,去不去?”
林汝洵吃了一惊,抬头问,“温颐斐回来?”
又愣了愣,“温颐斐怎么回来的?”
沉思片刻,“他疯了啊?”
惊疑看向张蘅潇,“你早就知道?”
张蘅潇扯一张笑脸。
林汝洵怪罪道,“你怎么不说!”
张蘅潇右明知故问,“他没请你啊?”
林汝洵朝门外喊,“金玉!”
金玉看林汝洵好像是在生气,但也不知道要骂什么的样子。
“你们吃干饭的,你二公子跑都跑回来了我还不知道?”
金玉身后,申姜山栀木桃挨个冒出脑袋,笑着耍赖般齐声道,“我们以为您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1)宋时国人交流已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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