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临安三日雪 > 垂拱殿
    白洙此时泪落。


    大理寺少卿说你说吧。


    江无掷地有声,“白洙在离开方秀辖地之后,让我启程回方秀帐,给方秀递消息,说曾将军和孙将军因贪墨公帑已被温颐中机密处死,温颐中实则不曾如此行事。”


    大理寺少卿却招招手,阖门官员搬上来一盒劄子。


    “方秀陈情章奏,为人所私自扣留,又将这些章奏藏入温颐中督军行府之中,以诬陷温颐中私扣方秀章奏。”


    “这些都是从签枢督军行府搜出来的,方秀陈情章奏。”


    “这些章奏中,一些本应递往临安,另一些则本应递往鄂州温颐中督军行府。”


    “递往临安的章奏,被滞留在夔州路摆铺,没有送到临安。递往鄂州督军行府的章奏,也被滞留在襄阳府摆铺,没有送到鄂州督军行府。”


    “然,这些章奏在温颐中离开鄂州之前被押送回行,全数被马递邮传到鄂州督军行府之中。”


    “夔州路与襄阳府的马递铺官员曾受人贿赂,所以扣下了这些信件,后将这些信件邮寄到了鄂州督军行府。”


    “而督军行府的文字官陈氏将这些奏疏尽藏于温颐中督军行府。”


    “是何人行买通之事,大理寺尚在追查。”


    沈庭简手下谏臣扬声禀道,“陛下,是有人意图陷害温颐中!一面扣下方秀陈情信件,一方买通白洙,令白洙厉言恐吓方秀,致使方秀叛蒙,从而使温颐中落下重罪!”[徐植,沈系;监察御史]


    林汝洵没想到徐植这么早跳出来弹劾孟瑄。沈庭简不仅是想清除沈系异己,他还想孟瑄早点撤台,沈庭简多半为迎逢圣意,才保下温颐中。


    只听谁人声色清明,兀然一声陛下,“陛下!臣侍御史姚鹿卿,臣请直言上奏!”


    皇帝准奏。


    姚鹿卿声音朗朗却夹杂着愤懑,“陛下,臣受职侍御史,本职监察百官。如今党论四起,三省六部不勤于职,公务积压,尤攻击同僚,相互弹劾,竟颇觉有乐。温颐中案,则因朝中温沈党争而起。温沈两党,将三法司以及台谏当作诛除异己之枪茅,一心标同伐异,败坏国之刑法。平党争之风,需拔本塞源。”


    何笙抖索了一下,心有余悸。


    清流党谢祁凤忧虑奏道,“陛下,时至今日,朝堂上的争斗之风越发猖狂,纵是勤勉尽责不参与党争之公卿,亦难以独善其身。”


    谢祁凤叩首,诚恳而不免带上了一份哀求之意,“愿陛下平党争之风,使朝廷清明稳定,让天下百姓安享太平。”[谢祁凤,清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事]


    惟闻姚鹿卿响亮的一句,“臣请陛下罢去温执中沈庭简源相职!擢贤良之臣为相!”[姚鹿卿,清流;侍御史]


    谢祁凤愕然抬首,望向姚鹿卿。


    须臾之间阒寂无声。


    姚鹿卿目光如炬,端举笏板振声,趁着这段空隙,洋洋洒洒大段大段一字不停地扬声劾奏,“沈庭简专事阿党,势焰愈炽,为拉拢朝中势力,排斥忠良,朝堂中一旦有要职悬空,便扶持己派中人继上,以固权利!贪污中饱饥民之救济浅米,豪掷数十万两以修筑私宅,可知一木横梁价可抵数千乏食者饮馔果腹!舞弊科举,无能奸辈入仕,栋梁之材未尝得而用之也!沈庭简擅权用事,举无能者戍守边疆,致边镇无兵以卫民,寇雠虐民。臣请罢去沈庭简相职!”


    巨石砸落一潭死水,惊起浪层千百丈。


    片片哗然,议论鼎沸。


    在朝臣嘈杂的争论中,姚鹿卿遽然又斥出一句,“奸相沈庭简!不诛何为!”


    此句一出,群臣侧目,百端交构。


    这一声震耳发聩,林汝洵心头直颤。


    这是朝廷里第一次有人喊出奸相沈庭简。


    沈氏掌握政柄二十多年,多年不曾有人敢这般弹劾沈氏。


    大殿之上议论之声几近戛然而止。


    沈庭简完完整整听过姚鹿卿之言,幽怒充了满腔,他身后的沈系同僚们惊得说不出话,都去瞧他的反应。


    曹玹珩歪歪头,不羁喊了一嗓子,“哎,劾得对,如果世上没有沈庭简这个人,朝廷民间,天下都不至于是这番地狱景象。” [曹玹珩,温系;监察御史]


    沈庭简气得很,他从不觉得自己和奸沾甚么边,有他污蔑别人,何曾有人敢污蔑他。


    他回身越看姚鹿卿那义正严词的模样,愈发怒不可遏,竟动身离开朝会位,径直往后走去。


    大殿之上嗡嗡吵吵,皇帝不开腔,百官不敢说。


    沈庭简走到一半,终于有另一位殿院人出言维持礼序,沈庭简置若罔闻,行至到姚鹿卿面前。


    姚鹿卿略瞥了一眼沈庭简,当沈庭简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仍叫人不自觉地浑身发僵。


    沈系石连晦给高希胡乱使了个眼色,高希被逼了这一眼,硬着头皮漫声宣诘道,“今日此人此言危乱社稷,裂解寰中,悖逆天道,置朝堂庙堂,陛下御颜于无处,该当严处!”


    姚鹿卿不解沈庭简眼里,是否真的对他闪过一丝赏识的温和之意。


    倏忽耳廓一阵剧痛,沈庭简揪起姚鹿卿的耳朵就往御前走。


    青衣官员一声声噗通全跪下。


    何笙双腿早已绵软,瞧别人都跪,立马跟着跪。


    姚鹿卿在礼官声声礼教中,被沈庭简生拉硬拽拽到大殿最前边。


    沈庭简将姚鹿卿狠狠甩在宰辅百官面前,姚鹿卿还没来得及骂,沈庭简斥声如霜砸面而至,“好小子,你有胆量,可你这一双狗眼真不识忠奸啊!你好好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奸!”


    百官一时发愣。


    姚鹿卿也怔滞片刻。


    朝臣俱伏跪于地,还真有几个人隐隐瑟瑟打颤,将头埋在广袖官袍里。


    朱弦三叹,高天厚土。


    姚鹿卿笑了,这几个还不够。


    二度瞻看,大失所望。


    温,沈,林,一个也算不上忠臣循吏。


    “温党溺于财利,增楮乱市!林党逊言逊行,阿奉于上!沈党中饱招权,天下困苦,皆为奸臣!”


    姚鹿卿话音一落,沈庭简笑了,这小子太嫩了。


    林汝洵心知自己做官自负,能瞧得上的人不多,姚鹿卿的愤怒样子在他眼里熠熠生辉。


    何笙要吓死了,也不知道多少朝官在那一刻陡松口气。


    姚鹿卿话音还未完全消散,旋即有人扬声追劾道,“有事君人者,为苟容以悦君,阿殉以为容,逢迎以为悦,乃是林淮林汝孙!”林系对沈系唯唯诺诺多少春秋,朝里也积压着对林系的不满。


    林汝孙此时已疲于出言。


    林系徐文晏凝了一眼林汝洵,林汝洵只得远远望着皇帝,维护林淮道:“为臣尽礼,人却以为谄,林淮为相之时举荐忠彦为陛下广纳贤士,屏退小人之党而清明朝堂,不说是安社稷者,其尽以安社稷为悦,何错之有?”


    也不知平时开朝会弹劾温执中时无人言语,这时竟冒出不少人出言援解温执中,“温相乃我朝功臣,国难当头之际,奋不顾身急起而修官治,毁家以资疆场,人臣之道无缺!”


    林汝洵心想,这帮人八成都看懂了当初那条,规矩大理寺断案的邸报。


    温执中在上一次蒙古攻来时,散尽家财充军费,抗争抄没沈系家产,有几位与温系毫无关联的朝官,清流中也有人支持温执中,“温相整军务图安攘,清饬吏治以实国帑,当为忠良之臣,容得你在这妄言诋毁?”


    何人反驳,“温相整饬官吏,刑杀贪枉,抄查家产以资府库,终是扬汤止沸,只可缓一时之需。”


    清流傅敏则跪禀,“自沈庭简温执中拜相,二人为稳固相权,纵容各门官宦招权纳贿多年,时至今日,竟形成贿赂公行无人不贪之异象,而清廉自守之人在朝廷衙门在各路州院被视为异类,大受排挤,此岂其然,公义何在?”


    傅敏则这是为了支撑姚鹿卿,温相也不要了。[傅敏则,清流;监察御史]


    一位朝官语调不高,声色凛然,“北境却军费吃紧掣肘,而沈庭简克扣军饷,贪赃罔利,为奸相之爪牙,怀奸误国,兼并多田,独垄市铺,害民非浅!”


    “沈庭简府中地窖金银成山,朝廷左右藏竟不如沈相公家产富实。”


    “沈庭简擅权用事,不思社稷大计,祸乱天下百姓!”


    林汝洵遥望过去,一张张面孔都是沈系孟瑄手下人在弹劾沈庭简,这便心灰意冷下去。


    大殿乱成一锅粥,林汝洵再抬眸,沈庭简还朝他笑着耸耸肩微抬双臂。


    有人声如洪钟,“孟参政其亲眷扰民致乱,又威逼恫吓,民竟不得伸雪!”


    有人高喝,“孟参政,素无学术,发言陋鄙,经年从官,功绩难堪,如何拜得参政?”


    再有人攻劾沈庭简,“自沈庭简用事以来,怙宠蔽主,蠹国病民,几危社稷,人所雪恨,当罢其相权以正世风!”


    亦有人为沈庭简反驳,“沈相深练军政,坐运筹策。考其功效,验其人才,守资格以用人,不可以奸冤之。”


    “沈庭简内置腹心,外张羽翼,蛇盘鬼附,利惑君心,颇有再为权臣之意,请陛下,罢去沈庭简相职!”


    沈庭简笑着望望温执中。


    老温头,你救我啊?


    温执中看看皇帝,不用看皇帝的脸色都知道皇帝脸色差崩了。


    温执中蹙眉。


    皇帝暂无回应。


    温执中朝皇帝做了个手势,教皇帝扔东西。


    起居郎递来一柄镇纸。


    只听一声巨响,镇纸猛地砸在大殿之上,震耳欲聋。


    黄龙承天,御座之上。


    “够了!”


    紫衣品官随之下跪,百官尽屏声静气。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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