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笙讶然,自己奏承的章奏竟到了林汝洵手中。
只见眼前林汝洵递来一只毛笔,他怜悯一般道,“我跟你去把活交了,你同皇帝跟前认个错。”又压了一句,“你不欺君,皇帝终归会谅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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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笙见了内侍都知,林嘉行。
林嘉行竟径自打开何笙的章奏匣子,毫无顾忌地翻看阅读。
他读过后脸色一变,将章奏推还给何笙,“何学士,您是忘带了章奏吧?”
何笙望着林嘉行漆黑的双瞳,心下颤颤,这宦官也是沈系人来的,紧张低眉干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话。
林嘉行的目光被吸引去何笙身后。
林汝洵一两步走,何笙回看,他对林嘉行的目色很不友好。
林嘉行见了林汝洵略略侧头,见了老熟人一般,颔首唇角勾含幽然笑意,侧首低笑一声。
林汝洵瞧了眼林嘉行,眸色沉了下去,面上仍是不善的微笑,戴上自己长翅帽,端正笑说:“林都知,您指皁为白的功夫愈发高深呢。”
林嘉行再一咂嘴,放开了神色。
二人相互揖礼。
林汝洵待整衣襟,端立眸色硬冷,视线落在林嘉行身前,意思是我要进去你放不放吧。
林嘉行上下扫他一眼,幽幽笑了,侧身先行一步,抬手略示前路,“那两位贵臣便请入殿吧。”
何笙和林汝洵还纳闷这人如何又突然不拦了。
【五月初一】
清晨。
东咸。
温凛推门而入,林汝洵往她处撂了一眼。
他坐在窗前桌边说:“想让温颐中入狱的,有些是总领司人,他们不希望继续查账。想让温颐中死的沈系旧人,想报复温系,公孙逢辰,这人和你家很有过节,弹劾温颐中的奏疏,尽数出自旧沈。”
她听他声音闷闷的,“哟,你又一宿没睡啊?”
他自顾自说着:“温相现在也退不下来了。如果两浙林愿意帮温相除掉沈庭简,天下安宁,最怕的就是沈庭简拿居左相位,林家居右相位。温家即使替沈庭简清理掉沈系旧人,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问:“这你能行吗?”
他叹息一声,她总说他什么事也不同他说,其实他说了她也不听。
温凛凑到他眼前细细打量,他颦眉别过脸去,看起来对她很不耐烦,她惊奇道,“你风寒又没压住?”
他没好气道:“束上去。”
温凛歪头轻哎了一声:“我是你丫鬟不成?”
“昨日总领司的银子被送回来,户部看看吧,若是户部钱能支上,林家倒也不着急起覆沈系旧户部人。”他轻咳了两声,依旧自言道,“蒙古是要出使团了。。。碟书已进枢密院。”
她手里捋着他褐色发丝,惊异道,“哟,你已经有这么多白头发了啊。”
他眼底晦滞无光,“今日朝会之后,温颐中轻罪有把握,能不能提前出狱,我还说不准。大理寺卿,与右治狱少卿虞卓,沆瀣一气,拟造证词,重判温颐中。左断刑叶谦,与其二人向来不和,受此二人压制多年,叶谦愿意今日上朝,作证温颐中无罪。”
她笑答道,“叶谦这人我知道,他这是想平步青云啊。”
他声色掺杂忧虑,“。。。官家是不是不信我了?”
停了片刻,他倏有颓丧,“我宫中无人,若非徐文晏告知于我,宫里的消息,我时常迟迟才得。”
他倏而敛起眸子,“当年萧相败,身死,其妻子儿女于淳庆年间受尽折磨。薛增败,其妻其子皆惨死。”
说到此处,他诚然曾亲眼见证薛家败落,薛增病死刑部狱无人收尸,薛应楷被人私自仗杀于台狱,薛家次子薛应扬因刺杀而死,薛增妻康氏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毒死。
若这些景象重现于温家。
咽喉似骨鲠塞住刺痛,他缓缓问她,“你不害怕吗?”
温凛心说那还不都怪你,温家败势他日夜忧心怕得要死,当初他刀砍在裴宋家亲眷身上,他倒没想过有朝一日也有刀砍在温家亲眷身上。
她没说出来,他俩以前因为这个吵过很多次。
林汝洵看她在发愣,她一转笑嘻嘻道,“害怕呀,这不是跑您这儿来了吗?”她又探身趴跪在他腿上,装模作样泣道,“林承旨您可得救救小女子。”
他倒抽口气,她脑袋后边是桌沿他又不好推开她,只得无奈骂道,“又抽什么羊角风?”
她眼睛亮亮的,神采矍铄,他深深叹息,揉了揉她的头。
她把他手腕推回去,拍拍手站起来,取桌上簪子,簪过发冠侧边簪孔,悠然道,“谁折磨谁还不一定呢,我爹前几年诛杀那么多沈家人,没有官家点头,我爹能这么干?我爹不帮他,他北边军费都凑不出来,他总该记得恩情,护着点我家呀。”
她冷笑了下,“你家那林汝孙也够能忍的,指使谏省弹劾我哥的那些人,现在就在林汝孙手底下干活,不说你哥同我哥私交如何,那些旧沈人在户部压根不听你哥指示,你哥跟林淮就不觉得别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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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
垂拱殿。
何笙过了昨夜与今日,恍如隔世。何笙的女婿被降职,小儿子不可再考取功名,而何笙却能依旧做官。
至于这场朝会,何笙听也听不明白想也没想明白。
第三班后半朝会特地留议温颐中案。
前段还是几位执政有一搭没一搭地议着。
京符:“温颐中案还未上申刑部,怎可轻断无罪?”[京符,不明;工礼尚书]
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早已判罪递交刑部。” [叶谦,不明;大理寺左断刑少卿]
京符:“温颐中已画押签日,若非温颐中自认无冤无滥,他何故签下属实?”
大理寺少卿,“他昨夜喊冤了。”
京符:“画押后喊冤?”
户部侍郎林汝孙:“刑前喊冤,案件重审,以防枉滥。”[林汝孙,林系;户部侍郎,原刑部侍郎]
白洙被传召入殿。
他走路发跛,面色憔悴,而后伏跪,“罪臣白洙,原都督府参议权各路宣抚判官,参见陛下。”
刑部尚书姜补,重新省略审问道:“白洙,温颐中可有指使你,以核算结果为威胁,向方秀索要贿金?”[姜补,不明;刑部尚书]
白洙字字庄重,“罪臣不曾,温颐中亦不曾以何事为要挟向方秀索贿。”
沈系有人紧声斥道,“此番供状有假!若温颐中不曾要挟于方秀,方秀何故叛蒙!” [公孙逢辰,旧沈;吏部司勋司郎中]
御史台的人对白洙说,“你这贼人可是想说是陛下亲派的御史张殊逼反了方秀?!”[朱千龄,旧沈;监察御史]
孟瑄也不知温系林系如何做得,让白洙没受多少刑虐,而全言庇护温颐中。[孟瑄,旧沈;参知政事]
大理寺少卿:“尤司谏曾弹劾,温颐中私自扣下方秀陈情信件。经大理寺查证,此事并不属实。夔州路与襄阳府的提举马递铺官员,还有督军行府的文字官陈氏,正在殿外候着,陛下可随时宣他们入殿对证。”
何笙咋舌,大理寺少卿这段话竟无人打断。
沈庭简眸光瞥了一眼白洙。
白洙眼里一丝慌张闪过,突然改口,高声哗叫道,“陛下!陛下,是孟参知手下亲从文字官买通于我,温颐中从未指使我去要挟方秀!”
登时有人对白洙痛斥道,“你这贼人信口胡言!” [汤嘉茂,旧沈;户部右曹员外郎]
白洙再言,“我受孟参知下属李洛之命,谎言于方秀,称贪墨榷场营收乃是大罪,我亦曾对方秀谎言,京湖曾将军,荆鄂孙将军已因此被温颐中秘密处刑,方秀因此大受惊慑。”
再有人诘责白洙,“你可知谤讪朝廷大员是何罪!”
紧接着就有一官员弹劾孟瑄,“臣,劾孟参知操弄权术,为谋求权势官职,置国朝边务于不顾!”[秦崧卿,沈系;检法官]
林汝洵看向秦崧卿。
沈庭简淡淡一笑。
孟瑄手持笏板似作扇子在胸前缓缓扇晃,“我都做副相了我去害温颐中干嘛?害死温颐中我能官升一品?“倒也没看那个是什么人。
秦崧卿冷言道:“孟参知可曾记得,徐士表徐监察曾在朝会上弹劾温相与温颐中。当日徐监察所劾奏为,‘温颐中倚核算军赋之名,大肆排斥军中异己,意在窃移军权。应尽早治罪温颐中,以防来日温氏威权震主。’” [秦崧卿,沈系;检法官]
傅敏则接了秦崧卿的话,高声质问道,“温相若因此被罢相贬黜,那空出来的丞相之位,孟参知从不曾觎盼吗!” [傅敏则,清流;监察御史]
闻人钧压住傅敏则的声音,“今日!今日!此班朝会评温颐中的案子。”[闻人钧,林系;参知政事]
又有人批驳白洙道:“这罪人才说自己没有奉温颐中命索贿于方秀,而后又说自己是被孟参知手下买通,才陷害温颐中,这般首鼠两端,其供词亦不足为评。” [阮廷,旧沈;户部金部司郎中]
再有一位证人被带入殿内。
是一个年轻人,着绿色公服,步态稚气未脱,而眼神却非同寻常坚毅,他跪拜于地,起身时身形有一息僵滞,“罪臣江无,原枢密院驻鄂州督军行府校验文字,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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