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沈婳带着满满一匣子赏赐从太禧殿退了出来,温太后年轻时与沈老夫人关系很好,连带着对她这个小辈也看重了几分。
穿过西门往东,沈婳意外的看到了太子褚云霄。
他背对着自己正和什么人说话,看情形似乎不太高兴,沈婳并不打算与他碰面,便准备穿过一排柳树绕过去,不曾想卫婉儿今日也入了宫,正跟着个嬷嬷踏雪朝这边行来,看样子是打算抄近路去皇后的禾泰殿。
沈婳一时进退两难。
这个庭院以前是宫里听戏的地方,因当今圣上不喜便一直荒废着,平日里甚少有人会来,所以紫玉才会约她来此相见。
眼见卫婉儿离自己越来越近,沈婳正想上树躲躲,就见紫玉身边的婢女流云站在斜对面的槐树下朝自己招手。
沈婳快步过去,跟在她身后七绕八绕地进了一处假山,在假山一个隐秘的石洞里见到了如今已是玉妃的紫玉。
为引人耳目,她穿了身极素净的宫装,戴着斗篷上的帽兜朝自己行礼:“紫玉见过主子”
沈婳观她神色不错,清声道:“青沅说你要见我!”
“是,听闻主子今日要进宫,属下便想寻机见您一面”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前些日子夜宿通政殿时在墙角一处地砖下发现了这封密信,便誊抄了一份给主子”
通政殿是重地,从未有过嫔妃留宿的殊荣,可见紫玉确是盛宠。
沈婳接过信件后简单交代了几句,才让流云护着她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从假山出来,难免又要经过刚才的地方,未免打草惊蛇,沈婳消无声息地上了身后的畅音阁,借助破旧的雕栏隐着自己的身形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庭院外行去。
途经太子所在的水榭时,她不动声色的瞧了瞧,见他身前站着个容貌秀美的小宫女正伏在他怀中落泪,沈婳觉得这个小宫女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出了宫门,候在门前的青鸾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撑着把伞将她迎到了马车里。
顾景漓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进来从书上移开目光随手拉开侧边的暗格拿了一匣子糕点放到她手边的小几上,温声道:“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沈婳正想着小宫女的事,闻言瞥了眼精致的匣子,见里边放着四块颜色形状各不一样的糕点,便知是四喜斋有名的四锦糕。
她自幼喜食甜点,尤爱这些形状漂亮的糕点,许皇后便四处寻了方子亲手做来给她吃,那一年大火后,似乎所有的糕点在一夜间都变得苦涩起来,渐渐地她便吃得少了。
小几上还温着壶茶。
她侧身替自己倒了盏茶,半敛着睫羽道:“不曾”。
微微倾斜的颈间雪白如玉,脸上的神情温柔又淡漠。
青鸾驾车向来又快有稳,马车在沈国公门前才将将停稳,沈筠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掀了帘子兴高采烈地唤了声“长姐”看到沈婳身边的人后憋了半天才又极不情愿的唤了声:“姐夫”
顾景漓颔首,墨瞳深沉。
一行人径直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沈老夫人今日打扮得很是鲜亮,精气神也十足,正歪坐在太师椅上跟沈国公说话,瞥见沈婳从门口进来,忙笑着朝她伸出手来。
“我的宝贝孙女儿回来了,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沈婳便快走几步过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开口唤了声:“祖母”
沈老夫人抬眼细细端详,见她神色无异才开心得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扭头吩咐刘嬷嬷让厨房多做几道沈婳爱吃的菜,这才跟一旁的顾景漓说起话来。
“我们沈家子嗣单薄,婳婳在浮罗山受了八年的罪,我在京中便也思念牵挂了她八年,好不容易将她盼了回来,还没多留几日又嫁进了你们侯府”
沈老夫人拉着沈婳的手不放,笑容和蔼的看着坐在下首的顾景漓,唯有泛红的眼睛泄漏了她此时的心情。
“侯爷在朝中颇有威望,在百姓心中更是守家卫国的大英雄,可在老身这里,你只是婳婳的夫君,望你今后多护着她,善待她,莫要辜负了她!”
沈婳一贯淡漠的脸上浮出柔和,漂亮的眸子里隐下几分歉意,这样好的祖母,若日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孙女会是怎样的伤心和失望。
顾景漓端坐的身子威然,脸上神情始终不变:“您的话我记下了,也应下了!”
“好”得了顾景漓的承诺,沈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年轻人的事母亲就不要跟着操心了,放心吧,婳婳不是会吃亏的人,若她在侯府受了委屈,大不了我们再将她接回来便是!”
沈国公的话刚才说完,沈筠就抢着道:“就是,若姐夫对姐姐不好,我就去把姐姐接回来,养她一辈子!”
顾景漓沉眼瞥了眼沈筠,又瞧了眼面带微笑的沈婳,然后才眉眼温和地朝众人道了声:“好”
午膳就摆在了沈老夫人的院子里。
饭后,一连下了两天的雪总算是停了,天空将厚重的云层拨开,透出了些光亮来。
沈婳陪着老夫人在屋里说话,顾景漓则被沈国公叫去了书房。
“圣上因你罚了乌仕达正在气头上,偏你还不知收敛,今早在御书房,他话里话外暗示国泰民安,这是提醒你北境无战事,该交出兵权了”
顾景漓并不言语,慢条斯理地拈着块玉佩在指间把玩,玉容携了抹肆意,眼中神色讳莫如深。
须臾,他停下转动的手指,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凤眸清冷,言语一如既往地清冽:“岳父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
沈国公见他成竹在胸便不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继续道:“明日启程去徐州的事跟婳儿说了?”
顾景漓:“还没,一会儿回去了就说”
沈国公颔首:“圣上突然让你去徐州查孙勉的贪污案,孙勉是徐州郡守,在当地十分有威望,此案牵连甚广只怕会不易,此行你要多加小心!”
顾景漓握着玉佩勾了勾唇,手指漫不经意地抚上袖口,“本候明白,岳父放心!”
孙勉不过是庆元帝用来敲打自己的一颗棋子罢了,顾景漓摩擦着手里的玉佩面覆冷意,狡兔死走狗烹,前有许老将军一门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就算他想要自己的命,也要看自己愿不愿意给……
正说着话,沈婳领着沈筠敲门而入。
沈筠进门后规规矩矩地冲二人行了礼,随后眼含期待地朝沈国公道:“父亲,我想去侯府陪姐姐住一段时间!”
沈国公下意识就要反对,又想着顾景漓明日就要远行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沈婳一人在家难免孤寂,沈筠过去住段时日也好,便松口答应下来。
见父亲如此轻易就同意了,沈筠愣了片刻才激动的唤了声小圆子欢天喜地的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沈婳走至顾景漓身旁坐下,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沈国公,又转眸看了眼顾景漓,不疾不徐道:“侯爷可有话要与我说?”
沈国公见他们有话要说,遂起身紧跟儿子的脚步出了门去。
天气渐晴,太阳透过厚厚的云层将灰暗的天空染了层淡淡的红。
顾景漓俊美的五官温润如玉,凤眸微敛的俯身过去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玉佩不紧不慢地系到了沈婳腰间。
“确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他系好玉佩后又随手理了理下方坠着的丝绦才又重新坐了回去,接着往沈婳手边放了盏茶:“圣上命我去徐州查案,明日即刻启程,估计要月余才能回京!”
沈婳逐渐适应了他动不动就往自己手边放东西的习惯,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略想了想道:“晚膳后我要去趟庄子里,今晚会回来得晚些,解药制一次只有三次的量,昨天你已服用过一次,余下的我稍后会交给你!”
说着才发现自己喝的并不是热茶,而是熬的极细的燕窝,她蹙了蹙眉继续道:“针灸之术不能外传,你需在下月毒发之前赶回来,现在虽有了解药,却依然不可贸然使用内力,侯爷可记住了?”
顾景漓颔首,凤眸温润的看她:“记下了!”
晚膳后沈婳拜别沈老夫人和沈国公带着青鸾直奔城外,顾景漓则带着沈筠回了永安候府。
沈婳到庄子上时,楚沫正在替一个中年男子换药。
男子仰面躺在床上,面容消瘦,两眼无神,浑身多处致命刀伤,看上去伤势极重。
魏羽朝她禀道:“已核实身份,确是许家大郎威武将军的副将许松”
沈婳掩在面具下的神色微变。
当年噩耗,许氏一门尽屠于敌人刀下,六万许家军皆随外祖父战死沙场;母后不信,常自言自语说这其中定有阴谋,两日后,荣乾宫便被一场大火付诸一炬,母后的死也变成了悲痛之下纵火自戕……
入浮罗山后,她以红佛的身份趟过尸山血海,闯过天虚九域,又经过三年暗无天日的厮杀才成了青羽楼的第三代掌权人。
这些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如今总算是有些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