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景漓又在走神,沈婳收起银针自顾自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盏茶,袅袅薄雾中,衬得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愈发凝白如玉。
茶香四溢,沈婳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这样的天儿,该围炉煮酒,听雪观花才是。
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个光着上半身,直愣愣发呆的男人。
她喝了口热茶复又重新坐下,看了眼顾景漓清声道:“侯爷这是要发呆要到何时?”清软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揶揄:“莫不是有神女入梦,大白天的勾了侯爷的魂儿”
顾景漓回过神,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眼中神色意味深长,眸底更是深不可测,仿佛真有神女来勾了他的魂儿。
沈婳莫名语凝,又瞥了眼他白得发光的胸膛,忍着不耐道:“侯爷还未穿衣”
顾景漓这才反应过来施针已结束,遂又当着她的面神色自若地将衣服一件件穿了回去。
沈婳忍得磨牙,连带着语速都快了几分:“刚才替侯爷诊脉,这一次施针颇有成效,算你运气好,解药也已制成,一会儿便会送入府中!明日的回门礼我自会备好,便不需侯爷费心了!”
许是忍了许久,说完这番话后沈婳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塑月居。
顾景漓站在窗前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唇角微扬。
还是张扬舞爪些的好。
午时,见有小丫鬟端了红泥小炉,酒水点心并着几样干果往院中梅亭子里去,不一会又见沈婳云鬓半挽,披着件厚厚的天青色斗篷领着青鸾青沅进了亭子。
他侧身坐在窗前,略微凸起的窗框恰好遮住了他修长的身形,从这里看出去,能将院中情形尽收眼底,外边却看不出丝毫。
大雪纷飞中,少女素白的手里拈着个酒杯,清绝的面上偶尔拂过笑意,一双看向雪景的眸子清冷似月,又灿若星河。
沈婳在看雪,顾景漓在看她。
天空低沉,雪花翻飞,入目皆白,沈婳看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还没有慕樾的消息吗?”她喝了口温得正好的梅苏酒,峨眉微扬,芙蓉面上漾起两分忧色。
青沅捡了块蜜饯放入口中,朝她展眉一笑:“刚传回来的消息,副楼主去了苗疆,说是寻到了荼甦的踪迹!”
七魅是奇花,佛莲子是奇药,荼甦是奇蛊,三奇合一,便可制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奇毒罗刹,中此毒者前期以血养蛊,中期以骨饲蛊,后期以身填蛊;畏冷畏光,直至筋骨寸断,活不成,也死不了,最终成为活死人,可谓痛不欲生。
因是上古禁药,中此毒着,无解。
刚刚在塑月居那点不愉瞬间就灰飞烟灭,沈婳心情极好地又喝了口梅苏,这个慕樾,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青鸾担心沈婳多饮,凑过去提醒道:“主子少喝些,这里是侯府,不是咱们青羽楼!”
是啊,青羽楼主自来爱酒,尤爱梅苏,如今她是大家闺秀,是侯府的女主人,自是不能多饮的。
小八不知从什么地方扇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到沈婳面前来,因身上积了雪,便先站在桌角“扑簌簌”地抖了抖羽毛,然后才迈着步子过来,抬起一只爪子朝火炉边烤了烤,舒适得眯了眼,嘴里并不闲着:
“婳婳,我刚才去找了那群朱鹮,它们当中有两只翅膀受了伤,老族长不忍心抛弃它们,导致整个族群今年都无法迁徙,这两日风雪大,河面,地面都结了冰,它们过得惨兮兮的,有两只小的都快饿死了!”
它边说边瞅沈婳的神色,顺带着贼头贼脑地往她那边移了两步。
青沅看得好笑,伸手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八爷这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小八叫了两声偏头躲开她的手“别乱戳”扇着翅膀落到了沈婳肩头:“婳婳,要不我把它们带到这里来,你先养它们两天,等这场风雪过去了,我再让它们回去?”
沈婳就朝它勾了勾唇:“又有新目标了?”
小八闻言欢喜的拍了拍翅膀:“还是婳婳懂我,小白说如果我替它们解决了吃饭的难题,就介绍小花给我认识,小花是灵脉山里最漂亮的小鸟,对了,小白是老族长的孙子,今年才三岁……”
青鸾早在它开始说话时就自动消失了,青沅也道了句“我去厨房给主子端两盘下酒菜”迅速消失无踪。
沈婳有些头疼的看着唠唠叨叨的小八,正要让它闭嘴,就见顾景漓披着个墨色斗篷大步朝自己走来。
见来了生人,小八果然闭了嘴。
婳婳说过,自己有可能是这个世间唯一仅存的灵鸟了,不能轻易在外人面前开口说话,否则就会完蛋。
它趴在沈婳肩上垂头丧气的想,唉,又要装笨鸟了……
顾景漓进来先打量了眼趴在沈婳肩头浑身雪白十分漂亮的小鸟,才不疾不徐在她对面坐下,凤眸微扬地朝她道:“宫里来了旨意,太后想见见你,宣了我们明早进宫,太后的意思不会留我们太久,不影响明日归宁!”
沈婳颔首表示知道了,指着肩膀上的小八朝他道:“这是我养的鸟,名叫小八”
小八配合她呆滞的眨了眨眼,然后随便“喳喳”叫了两声,一副我很蠢你不要喜欢我的模样。
还不待顾景漓细看,又听沈婳清声道:“它是兮白”
小八下意识叫起来,沈婳摸了摸它疑惑的小脑袋解释道:“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他叫顾景漓,是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放心吧,他不会要了你的鸟命的!”
小八一听瞬间就开心得活了过来,眼神也不呆滞了,声音也变得清脆了,它兴奋的围着顾景漓转了两圈,嘴里叽里呱啦道:“哇,是婳婳的新伙伴,我以后叫你什么好呢,就叫顾爷吧!顾爷你长得可真好看啊,除了我家婳婳,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顾景漓乍一听是世间仅存的灵鸟兮白还有些意外,再看它这副呱噪的样子就更意外了,就这?灵鸟?
于是小八在顾景漓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嫌弃。
于是小八很生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小八生气了,没有五颗松子,不,没有八颗松子是哄不好了!”
顾景漓:……
第二天一早,沈婳早早的就随顾景漓进了宫。
因是新妇,她穿了身殷红的金丝绣花长裙,外边披了件浅红的狐狸毛边斗篷,红色喜庆明艳,却也压不主那张明眸皓齿,倾城绝艳的脸。
顾景漓一头墨发仅用玉冠束于发顶,俊容温润,身姿俊朗,随风翻飞的大氅与沈婳的斗篷不时纠缠在一起,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珠联璧合得宛若一对璧人。
沈婳敛着眉眼一步步走在高大的朱墙下,柳絮般的雪花漫天飞扬,寒风拂过,冷意随之袭来,可她却不觉寒冷,心底热浪如炬,直燎得她的五脏肺腑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上次宫宴,帝后伉俪情深的样子让她无比讽刺,心里却不觉难受,如今走在这熟悉的宫道上,她却难受的想要杀人。
说来可笑,自己的父皇默许别的女人谋害了自己的妻儿,事后还装出一副情深似海,心痛惋惜的模样,不仅赐了封号,还风光大葬举国哀悼,当真是恶心至极。
沈婳眼尾慢慢氲出一抹潮红。
外祖父一家战死沙场,连带着家中妇孺孩童也皆死于敌军刀下,许氏一门百余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顾景漓察觉出沈婳不对劲,不自觉止步转身将她整个人虚虚掩在了自己身前,略俯身看向她潮红昳丽的眼底,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前边就是太禧殿,要歇歇吗?”
前方领路的小太监停下脚步。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顾景漓微俯着高大的背影正与自己的夫人在说些什么,眼角带笑,神情温柔。
哪里有半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沈婳周身都被顾景漓清冽的气息笼罩着,鼻息间全是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松香。
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
“不用,我们走吧”。
眼尾的红潮散了些,眼神也逐渐清明。
步入太禧殿,刚给太后行了礼,冯公公就来请顾景漓去御书房议事。
待顾景漓走后,温太后笑意吟吟地朝沈婳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跟前来。
“那年你得了急症,你祖母连夜到我这里来寻太医,急得跟天塌了似的,后来你去了佛罗山,她又日思夜想生生熬出场大病差点就没挺过来!”
温太后将沈婳的手握在手中拍了怕:“她也不容易,十七岁嫁入沈国公府操劳了一辈子,却连个夫君都守不住,没了夫君又没了儿媳,就只能孤儿寡母的过日子,若你再救不回来,可让她怎么办好!好在老天保佑,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她也该放心了!”
说着又红了眼睛:“你是个有福的……”
沈婳心口一窒,知她是想到了“自己”。
当今太后不是圣上的亲生母亲,对他们这些小辈却一向和气,对褚玥这个公主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那场大火后,她病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未免勾起太后的伤心事,坐在一旁的榆贵妃忙开口打岔道:“是啊!沈家子嗣单薄,好在你如今回来了!”
榆贵妃是太子的生母,沈婳那时很喜欢这个生性纯良又文静的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