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判走后,朱尔旦瞧着榻上那张陌生的美人脸,心下微松,暗道终于没有那条狰狞可恨的疤来碍眼了。
他取来一枚铜镜,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擦拭着,一直到榻上的“梅小青”眉心微动,悠悠转醒过来,只是眼神尚未聚焦,有些失神地望着房梁。
朱尔旦伸手将铜镜举到她面前,语调温柔:“醒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满意?”
“梅小青”迷茫地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又听到这道陌生的声音,突然清醒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朱尔旦,惊讶道:“你是谁?”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待朱尔旦回答,她又慌乱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衣服,“不,这不是我的身体! ”
朱尔旦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皱紧了眉头质问道:“你不是小青,你是谁?”
高瑛娘抢过了他手中的铜镜,有些惊慌失措地端详着镜子中的脸,确实是自己的脸没错,难道是借尸还魂到一个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身上了么?
朱尔旦见她不回答,失去耐心扯着她的手腕,逼近她的脸,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你、是、谁?”
“我、我是……”高瑛娘本能地想说实话,但是又担心会出什么差错,被一把火烧死,于是咽了咽口水,不再出声。
她是这颗头的主人,不是梅小青。
朱尔旦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当即甩开了高瑛娘的手腕,高瑛娘吃痛地嘶了一声。
没有理会她,朱尔旦大步流星地走到书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一只通灵香,点香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他盯着不断燃烧的通灵香,在房间里不安地踱来踱去,然而这次直到一炷通灵香燃尽后,陆判才姗姗来迟。
“这么快又叫本官来做什么?”陆判对他失去了耐心,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朱尔旦这回慌得忘记了那些繁文缛节,连忙一手拉住陆判的官袍,一手指着一旁的高瑛娘道:“陆判大人,这个女人不是小生的娘子,请您……”
“本官知道。”陆判冷声打断他,伸出一根手指恨恨地戳朱尔旦的脑袋:“你娘子的头可是你自己亲手说毁掉的,你自己也亲眼见到了,她的头都已经灰飞烟灭了,难不成你要本官为你换回来不成?”
朱尔旦怔怔地瘫坐在地上,一时失了言语。
“哼,现在装作这么深情做什么?不是你嫌她丑才求我为她换头的么?”陆判有些不屑,但不承认自己是嫌麻烦所以才直接换头,反而把所有事都推给朱尔旦自己。
“再说了,我现在给你找的这颗头可是当朝吏部尚书家的小姐,你不是说想要功成名就吗?现在你得了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娘子,应该谢我还来不及,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做给谁看?”
朱尔旦听见“吏部尚书家的小姐”几个字后,立刻清醒了过来,哑着嗓子道:“可是高尚书家的三小姐,高瑛娘?”
这高三小姐克夫的名声在城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自然也听过高瑛娘的传闻,只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真容。
陆判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摸着自己火红的胡子微微一笑:“正是,你若是和高尚书成了姻亲,何惧不能青云直上呢?”
朱尔旦冷静下来,两只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皮肉里,很快鲜血便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只剩沉着冷漠:“多谢大人提点,小生感激不尽,明日就为大人寻些美酒佳酿来,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那本官就等着你的款待啰!”陆判朗朗的笑声随着阴风远去了。
朱尔旦扶着墙壁站起来,冷眼瞧着刚才一见到陆判就吓得缩到墙角的高瑛娘,她紧抱双臂哆嗦着,不敢往朱尔旦的方向看一眼。
朱尔旦径直走过去将她拉起来,拽着她踉踉跄跄地往柴房走,又推开柴房门将她往里面一扔,警告道:“你老实一些在这里待着,若是闹出什么动静来,我绝不轻饶你。”
“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一直沉默的高瑛娘终于出了声,现下已经冷静了不少,刚才听了朱尔旦和陆判的对话也大概能够推测出事情的原委。
朱尔旦嗤笑一声,没有理会她,转身出门将柴房门落了锁。
……
王子逾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会儿想到高瑛娘的提议,一会儿又想到沈遐年的态度,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一觉睡到了辰时末,起来之后还是有些萎靡不振,眼下一片青黑。
正无精打采地坐在房里吃早膳,忽然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王子逾闻声抬头,正巧看见沈遐年没有什么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过是昨天说了句气话而已,这人就一直不理人,既然现在主动过来了,就勉强原谅他这一回吧。
王子逾有些别扭地道:“沈遐年,你坐下一起吃点吧。”
“不必了。”
沈遐年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王子逾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愣道:“你要出门吗?”
“多谢这些日子的款待,以后有缘再见。”
沈遐年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王子逾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要离开王府,而且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子逾徒劳地张了张嘴,下意识地道歉:“我昨天是有些失态了,不是真的让你走,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叨扰已久,也该告辞了。”
沈遐年从袖中摸出一只铃铛,摊开右掌递到王子逾面前,“若是遇到困境,就摇这只铃铛。”
他在铃铛上施了法术,可以算作一个护身符。
见王子逾没伸手接,沈遐年直接将铃铛放在了桌上。
“平时有事情,也多和小……你大嫂他们商量。”
小翠是他同族的后辈,虽然小翠修为浅薄,行事莽撞,但总归有法术傍身。
他说这些话像是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王子逾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只是不过脑子地问了句:“你告诉我爹娘了吗?他们……”
“请你代我转告两位高堂,沈某告辞。”沈遐年看着眼前人迅速变红的眼眶,感觉到自己心底的一丝动摇,错开眼不再看他,径自拱手离开了。
那片玄色的衣衫很快消失在门口,王子逾吃饭的胃口也没了,蔫哒哒地看着桌上的铃铛出神,沉默不语。
果然,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就不该指望抱个金大腿一劳永逸。
王子逾说不清的心底的酸涩到底是因为失去了靠山还是什么别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也明白沈遐年不可能永远待在王府,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些道理他都懂得。
将铃铛捏在手里发懵地盯了好半晌,脑海里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少爷,高尚书家的公子来府上了,说是有事要问您。”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伤感,就被闻书的通报打乱了思绪。
王子逾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哪里认识什么高尚书家的公子啊。
小姐倒是认得一个。
“你说错了吧,应该是高尚书家的小姐?”
说这话王子逾自己也不确定,哪里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跑上门来找人的?
“不是,就是高尚书的大公子,高玉成!”闻书的反应有些慌张,王子逾还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闻书就催促道:“人正在前厅等着呢!夫人已经到了。”
王太常上早朝还没回来,来了客人理应是自己去接见,何况还是找自己的。王子逾来不及多想,起身将铃铛揣进怀里,跟着闻书匆匆地往前厅去了。
刚到前厅外,王子逾就看见一个锦衣公子正面色不善地站在堂中,一旁伏地跪着一个侍女,看衣裳应该是高尚书家的。李氏也没有落座,由嬷嬷扶着站在一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气氛剑拔弩张。
那锦衣公子见王子逾来了,径直迎了上来,有些咄咄逼人道:“你就是王子逾?”
王子逾抬手见礼:“正是,不知高公子寻我何事?”
“哼,老实交代,你将我妹妹瑛娘拐到哪里去了?”
高玉成扯着他的袖子,语气严肃,眼下的青黑比王子逾还严重,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
王子逾不知所以,稍稍用力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我怎么会拐你妹妹?”
“还敢狡辩?”高玉成又一把捉住王子逾的小臂,“你昨日是否在醉仙楼见了我妹妹?”
王子逾有些吃痛,使了劲却拽不回自己的手,皱眉道:“是,但是只是说了几句话,高三小姐便先我一步离开了,我如何拐她呢?”
李氏见他们仿佛要打起来的样子,连忙上前劝阻:“高公子,这一定是误会,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高玉成冷哼一声,松开了手,又对着地上跪着的侍女道:“香云,你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