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遐年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惬意了,他差点忘记自己的本意。
本来当初跟着王子逾就是为了恢复法力,现在王子逾身上的檀香也没了,自己无谓地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无意中将王子逾看得重要了些,竟然还巴巴地跑去白云观寻灵阳子问助王子逾修道的办法。
——他命格奇特,虽有一根仙骨,但命中注定无缘修炼。
王子逾再特殊,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特殊的凡人,既然无法修炼,就摆脱不了轮回之苦。而自己已经永脱轮回,王子逾对于他来说,只是千年岁月中一霎那的过客,不应该再流连于此了。
明日就离开吧。
……
梅小青艰难地推着推车回了家,又费劲将没卖出去的豆腐腾出来。她做的豆腐细嫩爽滑,以往又戴着面巾,本来以前都是可以很快卖完的,只是脸上的伤不好包扎,索性任它袒露着,三日过去了还是这般骇人的一片猩红,有意来买豆腐的人见她这副模样都吓跑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了?梅小青一手托着腮,有些苦恼。
“吱呀”一声,梅小青回头,就见朱尔旦皱着眉,神色冷凝地看着她,梅小青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以前,她一定高兴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了。
“不是叫你不要去卖豆腐了么?”
梅小青小声道:“我就是想再攒点钱,有很多街坊邻居都喜欢我做的豆腐……”
“卖出去了吗?”朱尔旦冷声打断她,语气里像是掺着冰碴子:“你这张脸,谁看了不害怕,还跑出去丢人现眼,简直不知羞耻。”
一丝冷风轻轻掠过她的脸,瞬间感受到一阵钻心剜骨的疼。
梅小青默默低头,将脸往领子里埋了埋,不敢再看朱尔旦。
朱尔旦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努力忽视心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怜惜,负手进了书房。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陆判给他换了周云生的慧心之后,他看着梅小青脸上的疤就觉得很刺眼,甚至是有些心慌。可是他确定,自己还是朱尔旦,他不知道周云生的一切记忆,而自己所经历的所有一切他都清楚地记得。
他和梅小青的那些事情,事无巨细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起来,那些恩爱的记忆明明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但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再也不会为此悸动了。
看着她那张狰狞的脸,真是厌烦,不过梅小青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是绝对不会将梅小青休弃的。
不若……再请陆判为梅小青换一张脸吧。
朱尔旦想到这里,眉目瞬间舒展开来,将毛笔蘸满墨水,挥毫一气呵成写下了“正大光明”四个大字,笔力遒劲,锋芒毕露。
朱尔旦满意地将宣纸拿起来欣赏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打开书柜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柱香来。
这是陆判留给他的通灵香,若是有事寻他就点燃一炷香,陆判在地府闻到香火气息就会赶来。
果不其然,通灵香还未燃尽,陆判独有的那阵阴风就先进了书房。
“朱尔旦,何事寻我?可是有新的好酒了?”
陆判那凶神恶煞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显得更加狰狞了。
朱尔旦见陆判来了,连忙伏地叩首,向他请安。
陆判脸上的笑淡了下去,这朱尔旦换了慧心之后沉稳有礼不少,让人挑不出差错来,但他还是喜欢从前那个耿直爽朗的朱尔旦,如今这般,倒和陌生人似的,谈何酒友?
“起来吧。”
“陆判大人,小生今日冒昧请您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朱尔旦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为陆判斟茶倒水,又道:“小生的娘子相貌已毁,实在是有碍观瞻。希望大人能够伸出援手,替小生的娘子换一张好脸。”
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件事,陆判沉声道:“换心已是犯法之举,你还想让我为你的娘子换脸?直接将她休了,另娶一个美娇娘不就行了?怎么换了慧心还是这样愚笨!”
朱尔旦连连摆手道:“陆判大人,小生的娘子与我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我是绝不会停妻另娶的!只是想为她换一张脸,总好过现在这样的夜叉模样。”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大人能妙手回春,彻底消除小生娘子脸上的疤痕……”
“行了行了。”陆判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朱尔旦,他哪里学过什么整容祛疤的法术,不若换头来得方便,“你想要什么样的脸?”
朱尔旦沉吟片刻,道:“若是能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般清丽绝伦的面貌便是最好了。”
陆判得到了答案,起身要走,甩下一句:“找到合适的再来寻你。”
话音刚落就化为一阵阴风消失了。
朱尔旦对着那空荡荡的座位,依旧叩首行礼:“大人慢走!”
……
陆判游荡在人间上空,打开生死簿开始寻找哪里有刚刚死去的女子,皱着眉头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刚刚断气的美人。
高瑛娘,辛酉年壬辰月辛未日辛卯时生,乙卯年丙子月丙午日庚申时卒,该寿二九。
陆判仔细看了看后面的记载,竟然刚好死在十王殿附近,这不是天赐的良机么!于是收起生死簿,飞向十王殿方向去了。
到了十王殿,陆判闭眼念了一个口诀,再睁眼时,两眼闪着金光,探查着方圆几里的情况很快就看到了高瑛娘的尸体。他一个闪身就到了那片掩映尸体的草丛中,高瑛娘双目圆睁,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极深的刀口,此刻正汩汩地向外流血。
倒是给自己省事了。
陆判上前伸手探高瑛娘的脖子,手下皮肤温热,轻轻一转就将这颗美人头从脖子上拧了下来。
揣着美人头,陆判一刻也不耽搁地飞回了朱尔旦的家。
“朱尔旦!”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又见到了陆判,朱尔旦正要给他跪下行礼,陆判直接摆手阻止了他。
“来看看,这颗头你可满意啊?”
朱尔旦看着陆判从手中变出一个美人头来,正是他形容的清丽绝伦的面孔。
只是,怎么是个头呢?
“大人,小生只是想换脸,这头……”
陆判眉毛一竖:“你这呆货!费那劳什子做什么?直接移花接木将头换上去多省事!”
朱尔旦知道陆判的脾气,只要是能够简单粗暴解决的事就绝不会多费心。
只是换了一颗头而已,又没有换心,梅小青还是梅小青。
朱尔旦彻底接受了,轻松道:“多谢大人,小声这就叫娘子进来。”
“快去!”
朱尔旦面朝着他向后退去,直到出了书房门,才大步流星地走到他和梅小青的卧房。
一推开门就见梅小青正坐在床上做针线活,他眼尖地看见那件衣裳就是自己昨日换下的,袖口处磨破了一个洞,他本来是不打算再穿了。
“别缝了,跟我过来。”朱尔旦径直上前夺过了那件衣裳,拉着梅小青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梅小青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一头雾水地问道:“去哪里?”
朱尔旦没有回答她,脚下生风将她拉进书房,又换上一副恭敬的面容:“陆判大人,小生将娘子带来了。”
梅小青也认得陆判,知道他经常与朱尔旦喝酒,就是上次见到他之后,朱尔旦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瞧了一眼陆判,竟看见陆判手边有一颗正在流血的美人头。
“这……”梅小青吓得后退了几步,本能地躲在了朱尔旦身后。
朱尔旦反手将她拉出来,此刻难得地生了一丝温情,安抚道:“小青,这颗头是为你准备的,换上这颗头,以后你就再也不用顶着这张丑脸了。”
他的轻言细语听在梅小青耳朵里如同诅咒,她惊恐万分,拼命地摇头,哀求道:“小明,你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嫌弃我的……”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梅小青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几乎要站不住脚:“我不要,我不要……”
陆判听得不耐烦,直接对着梅小青挥了挥手,梅小青又像上次一样骤然失去了意识。
“请大人施法,为小生娘子换头。”朱尔旦接住梅小青的身体,将她扶到榻上躺下,又回头向陆判行礼。
受不了他这些繁文缛节,陆判没有搭理他,兀自开始施法。一道白光犹如锯齿一般瞬间将梅小青的头割下,高瑛娘的那颗美人头则飞过来接在了梅小青的脖子上,连接处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着。
朱尔旦第一次亲眼见这样的场景,有些发愣。
“喏,你娘子的头,你还要不要?”
陆判的声音突然炸在耳边,朱尔旦回过神来,看着陆判手中的那颗熟悉的头,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朱尔旦极力地压下心里翻涌的难过和疼痛,片刻后才冷漠道:“请大人将它销毁了罢,小生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有了他这话,陆判又像销毁他的愚心一样,轻而易举地让那颗头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