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云被风吹得流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金红。


    气温终于有所下降,操场上多了许多散步跑步的人,一道又一道影子斜拖在地上,到处充满欢声笑语。


    西南角,立着单双杠云梯等健身器材的区域空荡无人,唯有夕晖满地,每一根迎风而动的草都被染得璀璨晶莹。


    这片区域是二中著名的风水宝地,也是七班班花约闻溯见面的地方——据不完全统计,在这里告白的人有百分之八十都成功了。


    好些人不时将注意力投来这边,而在距离不远的一棵数人合抱粗的大榕树后,江逾白和段锦绫一人扒拉着一边树干,以执行潜伏任务般的姿态谨慎躲藏、认真侦查着。


    摆脱尴尬之后,江逾白就放飞了。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晚饭过后正需要一些八卦消食,这种班花告白校草的戏码,他干嘛不来围观呢?


    “可我们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大大方方地压跑道,而是要藏在这里?”段锦绫语气里充满疑惑。


    江逾白斩钉截铁:“这里视角好。”


    他才不会告诉她,是害怕被闻溯抓包第三回!


    “报告报告,目标一号已经进入操场,就在来的路上!”秦越一溜小跑从操场门口来到榕树下,压低兴奋的声音进行汇报。


    “目标二号呢?”段锦绫同样低声问。


    秦越:“没在操场附近看到,也没在教室。”


    目标二号是闻溯,没看见人不奇怪。


    江逾白把给秦越带的奶茶拿给他。


    三个人一块儿扒着榕树喝着奶茶,等了大概一两分钟,一道高挑纤细的侧影进入视野。她就是七班的张千彩,白裙染上了夕阳的颜色,黑发如瀑披散,眉目秀丽文静。


    “我去,她不仅化了妆,还做了头发!”段锦绫小声说。


    江逾白认真看了两眼:“她看起来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幸亏你没去学美术。”段锦绫表情无语。


    张千彩在单杠前停下脚步,面朝操场门口站着,不时看一眼手机。


    她手里还提着个不大的纸袋,江逾白根据经验判断,里面装的极有可能是方盒装的巧克力或者蛋糕。


    好几分钟过去,闻溯还是没有出现。江逾白有点儿没耐心了,问:“她约的几点啊?”


    “六点十分,上课前二十分钟。”段锦绫道,“看她多有心机,约这么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如果闻溯答应了,俩人还能一起散会儿步,如果不答应,就把时间留着擦眼泪,你多学着点儿。”


    说着还拱了江逾白一下。


    江逾白敷衍地应了声“哦”,按亮手机一看,现在已经6点8分了。


    “我觉得闻溯不会来了。”秦越挖着奶油上的坚果碎说道。


    “万一呢?万一人来了呢?万一人来了还答应了呢?”段锦绫拍了他脑壳一下。


    江逾白一脸严肃:“告白这种事情,得在彼此之间有明确的好感……”


    段锦绫也是一脸严肃:“可是这里有玄学加成!”


    “……”江逾白闭上嘴。


    “做好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得对这场告白进行充分的破坏。”段锦绫捏紧拳头挥了挥。


    两分钟的时间转眼过去,二号目标依然没有就位。不过在这时,江逾白他们背后的围墙上传来点儿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闷闷的:“咚。”


    江逾白回头一看,有人从墙外翻了进来。


    是个穿黑T恤的男生,对上江逾白的视线笑了一笑,拍拍手上的灰,抬脚走向单杠前的张千彩:“就是你约我们溯哥来这里的?”


    “你是?”张千彩皱起眉。


    “我是闻溯的代表。代表他过来和你说一句:谢谢,你是个好人。”黑T恤说,“你别在这里等了,回教室吧。”


    张千彩一愣。


    藏在大榕树背后的秦越和段锦绫也是一愣。


    唯独江逾白语带感慨:“还得是闻溯牛批啊,拒绝人居然派代表。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人家一约,就傻傻地去了。”


    听见这话的段锦绫和秦越:“……”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黑T恤对张千彩也笑了一下。


    他就是来传个话,说完就走,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再一次打那榕树旁路过,三两下扒上墙头,就要跳出去的时候,想到什么,回头问了一句:“嘿,你是不是叫江逾白?”


    江逾白惊讶:“你认识我?”


    “你可是二中知名人物。”黑T恤笑,旋即手往墙上一撑,咚的跳了出去。


    “他是隔壁八中的吧?”段锦绫猜测。


    “应该是。”江逾白望着黑T恤翻出去的那面墙若有所思:“你们说如果我明天约闻溯告白的话,是不是也会碰见那哥们儿。”


    “想什么呢?你可千万别这时候去告白!”段锦绫表情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你自己不也清楚吗?告白得等有了把握再去,否则就是去找哭的!”


    她这话一落,就听见单杠那边隐隐约约传出啜泣声。


    张千彩哭了。


    江逾白不喜欢看这场面,扯了其他两个人就走。


    到了教室,闻溯依然不在。


    江逾白把给他带的奶茶放到他桌上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锦鲤,你之前说的‘在必要时候进行充分破坏’是指什么?”江逾白走到段锦绫座位旁。


    段锦绫一边翻书一边叹了一口气:“如果闻溯来了,被玄学命中、打算答应,我就冲上去对张千彩说我喜欢她。”


    “……”江逾白别开脸。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非常对不起自己这位朋友,良心特别痛。


    *


    晚上8点半,临江市二中高一高二年级放学。


    城市里的夜空只能看见零零散散的星辰,绿化带里的植物被风吹动,在灯下拖出层层叠叠的影子。


    路旁堵满了接学生回家的车,江逾白一出学校大门,被扑了满身汽车尾气。


    他丧着一张脸想应该提前一节课开溜的,加快了去公交站的速度,书包里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卫岚。


    江逾白宛如上坟的表情在这个瞬间退去,眉眼垂低、唇角抿直,过了好几秒才把电话接通。


    “前两天你们班组织的摸底考试,你没告诉我成绩,我已经知道了。六科加起来你竟然只考100多分,你对学习的态度简直恶劣,再这样下去……”电话那头传出一个严厉的女声。


    “还有别的事情吗?”江逾白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她。


    “这是你和妈妈说话的语气?”卫岚的语调变高好几度。


    “昨天是爸的忌日,你没去墓园。”


    “我——”那边的人顿时哑然。


    江逾白也没再说话。他按了挂断,把手机扔回包里,换了个肩膀背着。


    走完校门口的长坡就是公交站,但江逾白没停下来等车,依旧继续往前。


    卫岚的电话冲淡了他回去的心情,那家有什么好回的,还不如去网吧坐着。


    过了公交站那段路,街上人流骤然减少。


    江逾白常去的网吧就开在这里。他到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根冰棍,刚推门出来,就听哐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脚下。


    低头一看,是个喝空的可乐瓶。


    再抬头,循着可乐瓶抛来的轨迹望过去,把它丢来的人赫然是昨天在背街遇到的那个黄毛。


    他倚在斜前方的行道树上,姿势流里流气,朝江逾白笑得挑衅:“姓江的,有胆子跟我来一趟吗?”


    “干什么?”江逾白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说有没有胆量来吧。”


    “傻逼。”江逾白歪了下头,黑沉沉的眼眸直勾勾盯了他一阵,把包往肩上一搭,抬脚走过去。


    黄毛转身带路。


    他故意走得慢悠悠,把江逾白领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然后七拐八拐,拐进一条空旷的老街。


    江逾白对这里不熟。


    这一片属于拆迁区域,如果白天来,会看见周围的商铺和居民楼全都画着“拆”字。


    路灯昏暗,连蚊虫都不乐意去那附近绕。两旁的老式楼房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道道鬼影。


    一群头发染得五彩缤纷的年轻混混或坐或站聚在一块儿,叼着烟嚼着糖,手里拎棍棒。


    粗略一数人数,得有八·九个。


    江逾白笑了:“场面隆重啊。”


    “不愧是打断青哥一条胳膊的人,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够嚣张的哈。”


    “这丫是个艺术生,听说学艺术的手最重要,咱们也把他的手打断好了。”


    “他那双鞋很贵,包看起来也挺值钱的,卖二手应该能卖个四五千?”


    “四五千?那挺好,干完他等下去吃火锅?”


    混混们踩灭烟头,边说笑边走向江逾白。


    江逾白把书包拎到了手上,站在原地没动。


    晦气。


    他心想着。


    原本以为就四五个人,没想到不仅翻了一倍,还都带着武器。


    打是打不过,现在只能躲了。


    但刚才来的那条路被黄毛给堵了,要跑只能往那些拆迁楼房里跑,但这里黑灯瞎火,指不定砸下什么东西或者被绊倒摔伤,安全隐患也很大。


    “怎么不说话了,打我们青哥的时候不是很牛逼?”走最前头、纹着个花臂、长得膘肥体壮的混混问。


    “你们也挺牛逼的,这么多围我一个,也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江逾白扯起唇角笑了声,余光注意着四周。


    要不要赌一把?


    赌吧。


    江逾白作出决定,就在这时——


    咚!


    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从斜里飞了出来,颜色透着点儿红,在昏黑夜色里拉出一道凌厉利落的弧线,落点正好是花臂的脸,一下磕出血。


    然后啪——


    那东西掉到地上。


    江逾白目光追过去,愣住了。


    花臂捂着脸破口大骂:“日!哪个狗日的敢拿冥币砸老子?”


    ——砸中他的东西赫然是发行自天地银行、面值上的零多到数不清的红色大钞!


    扑通!


    又是一声闷响,紧跟着是声惨叫——堵在江逾白去路上的黄毛被踹了一脚,哎哟叫着跪到地上。


    出手的人个头很高,一条腿踩着黄毛肩膀,把他死死压住。


    黄毛姿势怪异,十有八九是脱臼了。而他离路灯太远,五官轮廓被夜色遮掩得模糊,但江逾白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是闻溯。


    又又又是闻溯。


    因为地球很圆,所以走着走着总能相遇?


    不过登场方式还是帅的。


    江逾白冒出点儿不着调的想法。


    “你不是要钱吗?”闻溯开了口。


    他懒得费力气和这些街头混混说话,声音又低又冷,像撞进夏夜里的冰,听不出情绪。


    “妈的,还找了帮手。”花臂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狞笑说道,“怎么不多叫点人?就来一个有什么用?上!两个一起打!”


    “他们人多,你别管……”


    江逾白回过神来想叫闻溯赶紧走;花臂抄着棍子箭步往前冲,其余的混混紧随在后。


    场面立刻就要变得混乱,但下一秒发生了转折——从闻溯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震响八方:“您好,这里是临江市公安局110接警平台……”


    仿佛一场电影按下了静止键,混混们的脚步生硬顿住。


    “你好,我看见有人在路上抢劫,人不少,带着武器,地点在……”闻溯把手机举到脸侧,还是刚才的语气,淡漠无波。


    “日啊,这逼在报警!”


    “日你妈……”


    “奶奶的别说了,赶紧走!走!警察来了就完了!”


    “这人是哪里的?和姓江的一个学校?老子记住你了,下次别让我遇到!”


    这群人听见警察就怂,丢开手里的东西落荒而逃,即便是那个放狠话的,也迅速窜进黑暗里。


    仅仅十几秒钟,老街就空了。


    闻溯的话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他们被报警电话吓跑了。”


    接着又冲接警员道谢,然后挂电话。


    ……


    江逾白第一回见识这种场面,有些无语,又忍不住笑出声。


    他往那群混混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回头看着闻溯:“帅哥,你的出场方式很酷啊,不过我还以为你是要和我一起干架呢。”


    “两个人打九个,打完去医院住一周?”闻溯反问。


    “这次真是谢谢,你这一周的奶茶请一定让我包下。”江逾白松了一口气,向闻溯道谢,谢完之后捡起地上那叠天地银行发行的巨额钞票,给他拿过去。


    “你们学神使用的武器也很特别。”江逾白顺口说了一句。


    闻溯没搭理。


    江逾白也没指望这位以冷漠著称的帅哥每句话都搭理他。


    他看着闻溯把那叠冥币装回黑色塑料袋,心道一句“你们学神好惨,祭奠逝者都要规规矩矩等到晚自习放学”,准备礼貌招呼一声走人,却听见闻溯问:“你怎么走?”


    “啊?”


    闻溯:“要是你落单之后又碰到他们,我刚才不就白忙活了。”


    江逾白:“。”


    你考虑得好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