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


    “妈耶,他对江逾白笑。”


    这是在不远处扒拉着矮灌木偷看的秦越。


    “yoooooo他居然对我们江逾白笑!”


    这是挤在秦越边上的段锦绫。


    他们俩的声音江逾白怎么听都觉得猥琐,还不注意控制音量,江逾白鲨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江逾白大步流星过去把这两人扯住,拖着他们一刻不停地远离乒乓球台,脸涨得通红,说话咬牙切齿:“那是对我笑?那是嘲讽,觉得我傻!”


    “怎么会觉得你傻?是爱,是认为你可可爱爱。”段锦绫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江逾白被她的叠词雷到,差点儿来了个平地摔,磨牙威胁,“段锦鲤,以后别想我给你带奶茶了。”


    段锦绫笑眯眯拱了他一手肘:“别这样嘛。俗话说得好,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可爱,是喜欢的开始嘛。”


    “就是就是!”秦越分外赞同地点头。


    嘛你个头。


    喜欢个屁。


    就是嘲讽。


    江逾白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他没脸上这节体育课了。体育老师吹响口哨招呼集合,他像个粘在锅上的咸鱼,被秦越和段锦绫一路拉拽,才杵进队伍里。


    体育老师对学霸班级宽容,不管队伍怎么站,人齐就行,所以10班的集合队伍每一次都跟上一次不一样。


    江逾白当然是挑离闻溯最远的位置。


    体育课一般是半节上课半节自由活动,下课前不用再集合。


    学霸们有的选择回去刷题,有的选择到小卖部买完零食冰棍再回去刷题。


    江逾白不乐意回,去篮球馆和其他班的人打了会儿球,又到食堂逛了一圈,掐着上课铃上楼进教室。


    太阳升向穹顶,教室后排靠窗的几张课桌上光芒闪烁跳跃。


    闻溯沐在这光芒里,侧脸英俊冷淡。


    他不是那种做事一板一眼的学霸,坐得非但不端正,反而很闲散,靠着椅背、跷起一条腿,书斜放在课桌和腿之间,笔有一搭没一搭转着,将手指衬得格外好看。


    江逾白克制着目光,径直走回自己座位。


    他身上热烘烘的,把周遭的温度都蒸高了一些,坐下后仰起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冰水。


    闻溯抬眼时,他正好喝完水趴下去,鸦黑的发尾覆着白皙的脖颈,脖颈上挂了几颗汗珠,折射出惊人的光。


    江逾白打算接下来的两节课都睡觉。


    毕竟睡觉是调整心态的最好办法——一旦睡着,不管是尴尬难为情,还是尴尬难为情得想死,就都感觉不到了。


    他把脑袋搁在课桌上,闭上眼。


    可从前一听见讲课声就陷入昏迷的人,这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习惯。


    后面多了个人,空调风都不直接往他身上吹了,非常不习惯。


    明明昨天都没事的,但现在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里有小针在扎他。


    那个人写字的声音,翻书的声音,每个动作所发出的声音都往他耳朵里钻,吵得很。江逾白甚至精准地捕捉到闻溯转笔失败了一次,弯腰下去捡。


    过了一阵,闻溯还被抽起来答题。


    少年人嗓音低冷,像当当啷啷落进陶瓷碗里的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往江逾白脑子里撞,撞出咕噜噜一连串泡泡。


    不知道别人是学神,起来回答问题相当于耽误人家自己刷题吗?江逾白闷闷不乐地把脑袋往手肘里埋。


    一节课四十分钟,他苦苦挣扎两千四百秒,依旧没能成功入睡。


    讲台上的老师说下课的瞬间,他决定离开这片苦厄之地,去艺术楼寻找清净。


    二中的艺术生很多,民乐西洋乐声乐美术编导播音主持戏剧各种类型花样百出。一进艺术楼,就听见练美声的同学在开嗓;上了二楼,萨克斯正伴着古筝小提琴。


    江逾白学的是大提琴,琴房在三楼。


    学校里学这门乐器的人少,因此每个人都能独享一间琴房。他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深深呼吸之后,迅速利落地涂松香、校琴弦,用巴赫舒伯特莫扎特思考人生。


    音乐使人宁静。


    g小调第40号交响曲是多么悠扬动听。


    江逾白闭着眼睛演奏第一乐章,丢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嗡——


    嗡嗡——


    一声接着一声,眨眼的功夫,手机里就堆了六七条新消息。江逾白把手机捞过来一看,是秦越和段锦绫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逼逼。


    【我滴江,大消息,7班的张千彩准备给闻溯告白!】


    【我滴白,爆炸消息,7班的班花张千彩准备今晚给闻溯告白!】


    【必须阻止!】


    【必须扼鲨!】


    【不能让她得逞!】


    【抢先告白,把闻溯拿下!】


    江逾白:“……”


    这俩混账不好好上课,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江逾白面无表情回了个“练琴”,面无表情关掉震动,面无表情把手机屏幕翻向下,重新拿起琴弓。


    深呼吸,继续感受宁静。


    莫扎特的乐曲又一次响起。


    下午5点10分,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晚饭时间到。


    江逾白终于停止和巴赫莫扎特海顿的单方面交流,擦掉指板和琴身上的松香灰,把琴收进琴盒,甩甩手腕离开琴房。


    在现代青少年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可乐和奶茶。江逾白裹挟在人潮里出了校门,目标是学校附近最热门的奶茶店。


    奶茶爱好者从不畏惧绕得跟贪吃蛇的尾巴似的队伍。江逾白排到队伍最末,一一消除完微信上小红点,正问着秦越和段锦绫要不要帮他俩带茶颜,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江逾白扭头。


    喊他的人是个高瘦男生,校服干净,长相斯文,戴一副黑框眼镜。


    江逾白认识他——这人就是高一时候对江逾白死缠烂打,逼他甩出“喜欢闻溯”这个借口的追求者。


    江逾白脑壳瞬间大了,赶紧往旁退了一步。


    “你用不着这样反感我吧?”黑框眼镜露出苦笑。


    江逾白:“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但他表情和“不好意思”没半点关系,考虑到在排奶茶,才又站了回去。


    “江逾白。”黑框眼镜也站进奶茶队伍里,排在江逾白身后。


    “说。”


    “虽然知道你喜欢闻溯,现在闻溯又转到你班上去了,你有机会和他……但我还是喜欢你。”黑框眼镜的声音低低的,“我一直喜欢你的,如果闻溯拒绝你,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不给。”江逾白发完微信抬起头,拒绝得干脆。


    “你真的就……”


    江逾白是学校里的名人,这个时间点来买饮料的也大都是学生,他们的对话引来了周围绝大部分人的关注。江逾白熟视无睹,打断黑框眼镜:“你为什么一定要上赶着给人当备胎呢?”


    黑框眼镜被他的措辞噎了一下,表情变得不大好看。他沉默了两秒:“你打算追闻溯吗?”


    “不然干嘛在这里排奶茶?”江逾白鬼话张口就来。


    “那你打听到他的喜好了吗?”黑框眼镜又问。


    江逾白:“我当然——”


    “然”字之后突然没了声,江逾白第二句鬼话中道崩卒。


    真见鬼了,他居然看见了闻溯。


    他又看见了闻溯,在隔壁的打印店,和他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闻溯的位置非常巧妙,但凡江逾白再往前走一步,就不太容易注意到了,而那家打印店的门大敞着,冷热空气正在进行亲切交流。


    你为什么不关门?你看不见挂在店门口那块“空调开放,随手关门”的标牌吗?


    你为什么不先吃晚饭再来打印?学校附近的打印店千千万万家,你为什么要挑这一家?


    为什么?


    为什么?


    “你……”江逾白望着闻溯,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半天只发出一个字。


    临江市多山,地形和平坦沾不上半毛钱关系,眼下这条街就是个坡。闻溯在高处看着江逾白,视线有那么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江逾白的耳尖又开始发红。


    不尴尬。江逾白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为什么要尴尬?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没有错,爱情是无罪的。更何况实际上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


    “……你要喝奶茶吗?我请你喝奶茶。”江逾白终于挤出了剩下的字。


    打印店里机器嗡嗡嗡往外吐纸,大概过了十来秒,发出工作完成的蜂鸣声。闻溯把那叠厚度超过一厘米的A4纸拿到手上,走出打印店,才开口:“为什么请我。”


    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我想谢谢你。


    江逾白试图转动大脑再造一些鬼话。


    “新出的那个。”闻溯没等江逾白的答案,往立在奶茶店外的广告牌一抬下颌。


    这附近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两人身上,也不知谁惊呼一句“居然答应了?”,窃窃私语立刻爆发开。


    江逾白也愣住,但口上反应特别快,立马应道:“哦哦,好的。”


    为什么会答应呢?


    管他呢。


    江逾白突然就放松了。


    霎时间他演技上线,眼弯成一弧小扇,笑得漂亮又乖巧:“这家店要排很久,我在这等着就行了,你先去吃饭吧。”


    闻溯给了个“嗯”就离开。


    江逾白目送他两秒,舒出一口气。


    心情愉悦了,他看什么都是好的,路过店外的那块有些歪的广告牌还帮人家扶正。


    “你……祝你成功。”黑框眼镜在后方讪讪说道。


    “谢谢,也祝你早点找到真爱。”江逾白转头,少见地对他展露出了真诚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