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似乎是有喜了。”


    舒书只是怔愣了一下,便很快反应过来。


    按这阵子弘昀去正院的频率,戴佳福晋怀上也正常,毕竟人家又不可能做什么避孕措施。


    清朝虽没有前几朝那么重的嫡庶之别,但皇家还是看重嫡出子女的。


    冯嬷嬷本是在等舒书主动问起,没想到这位主子又接着去逗狗了。


    有点无奈,冯嬷嬷下意识瞧了瞧四周,院中虽然无人,但也担忧隔墙有耳。


    “格格,咱们进屋去说吧。”


    舒书有些疑惑,怎么整得神神秘秘的,该不会又是那一套让她趁机去争宠生子的戏码吧?


    微蹙眉头,到底还是给了冯嬷嬷这个面子。


    在软榻上坐定,小松狮趴在她腿上懒洋洋翻了个身,舒书道:“嬷嬷有什么要紧事要这样说?”


    冯嬷嬷往她跟前凑了两步,神色凝重道:“福晋有喜的事儿其实只是猜测,并未请大夫诊过脉。正院里的一个婆子和老奴是同乡,也一起当过差,方才在路上遇见了多说了几句。福晋近几日经常犯恶心,头晕乏力的,月事也迟了十多天了,正院里猜着那个可能,都有些喜不自禁呢。”


    舒书摸着松狮毛的手一顿,抬眸道:“还没诊过脉?福晋要诊脉就是叫个府医的事儿,确定一下不就成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毕竟怀疑有孕这事儿要是架势做大了最后空欢喜一场也挺尴尬的,所以福晋那边迟迟像是要从府外另找个大夫偷偷诊,若是真有喜了再想法子叫贝勒爷知道。”


    “福晋瞧着,不像是会无视府医,偷偷摸摸做这种事儿的人?”舒书不太相信,而且正院的奴才怎么会这么轻易地露话。


    身为贝勒福晋,不请府医不请太医,却去民间找大夫,但凡被发现,也是要被人说上几句闲话的,若被有心人利用,便是失了皇家颜面。


    一般这种事,只有一些不受宠的妾室之流才会这么做。


    “老奴也觉着奇怪,所以估摸着多半是身边奴才劝说撺掇的。听说福晋进府时身边跟的不是奶嬷嬷,是吏部尚书夫人特意挑选来的。福晋的管事能力还需要什么辅佐,多半就是这些内宅阴私事儿。”冯嬷嬷言语中有些不屑。


    舒书未再言语。嫡子嫡女和她没有半分关系,相反,若是福晋有了自己的子女,自己到时候有孕也不显得突出,遭遇陷害之类的可能性也会降些。


    **


    冯嬷嬷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儿。此刻这正院里,戴佳福晋眉头紧皱,对一旁的刘嬷嬷格外不满。


    “本福晋乃皇家儿媳,怎可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叫个府医来诊个脉不就是了?已经犯恶心三天了,嬷嬷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吃不下,为何迟迟不让我请府医?”


    刘嬷嬷苦口婆心:“哎呀,我的主子,您是不知道这后宅里头的门道。您但凡请了府医,这马上就传到贝勒爷甚至宫里贵妃娘娘的耳朵里去了。您犯恶心难受这些老奴都知道,但是您仔细想想,这若是有喜了,这些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咱们先从外头请个大夫心里有底,再请府医来当面告知贝勒爷,岂不是万无一失了?”


    戴佳尤苏仍然有些犹豫不决。


    见状 ,刘嬷嬷又下了一剂猛药:“若不是有喜,外头的大夫自然也能看出来,而且您身子不适的事儿也不会传出去。现在盯着您肚子的人都多着呢,若是让宫里娘娘知道您身体有恙,保不齐还要赐下几个妾呢!您可别忘了,那伊尔根觉罗氏可是快要进府了!”


    按照原定的时间,其实这位侧福晋已经应该入府。却因那几日天象有异,连着雷阵大雨,内务府又紧急拟了新日子,推延了大半月。


    戴佳福晋沉默了下来,作为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女,她又何尝不明白贝勒爷在朝中的处境,自也知道这段日子爷常宿正院的用意。


    刘嬷嬷有句话说得对,不能给爷和贵妃娘娘留下她身子不好的印象。侧福晋一入府,定又要分去些许宠爱。


    “那大夫的人选,嬷嬷可有打算?”这便是松口了。


    刘嬷嬷喜出望外,连忙点头道:“那是自然。老奴是奉了夫人之命来伺候您的,这些人选自有准备,虽是民间的大夫,那也是称得上一句神医的,绝不会拿福晋的身子开玩笑。”


    听到额娘完颜氏,戴佳氏松了几分心神,也下意识多了些依赖。


    “那嬷嬷去做吧。还有,今日我想用些酸口的。”敲定了这事儿,戴佳氏有些乏力,合上了双眼。


    刘嬷嬷笑眯眯地接话:“酸口的好啊,酸儿辣女。待会儿做些酸梅汤来给福晋尝尝。”


    **


    户部侍郎荣坤府。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到时候嫁到贝勒府去可怎么办?不争气的东西,没学到你额娘的一丁半点。”


    盛怒的女声穿透过门,传进刚跨入正院的荣坤耳中。


    又在教训女儿了。荣坤面色沉重,却也无奈,踌躇半晌还是转身往前院去了。


    旁人口中总是甜笑烂漫的伊尔根觉罗氏,闺名蕙英,此时安静地跪在母亲房中,默首垂泪。


    京中的贵女们,包括她的手帕交,怕都是想不到她在家中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吧。


    今日,她只是绣错了一张备嫁帕子。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不服气?我早告诉过你,像你这种不求上进不懂钻营的,将来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份儿。人家戴佳怎么能做嫡福晋,而你要去做人家的妾,一辈子仰人鼻息,自己还没想明白吗?”


    上首的中年女子言辞愈发严苛,仿佛底下跪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女儿不敢。女儿知错了。”吸了下鼻子,伊尔根觉罗蕙英带着哭腔亲身哀求。


    “知错?我教了你十几年,真的知错就不会油盐不进,我为这个家殚精竭虑,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傻子,啊?”


    中年女子突然站起,伊尔根觉罗蕙英顿时心脏骤跳。额娘今日又要打她了吗?


    “夫人,莫要气急了,对身子不好。小姐马上就要去贝勒府了。”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委婉暗示着。是正院的管事嬷嬷,也是荣坤夫人瓜尔佳氏的奶嬷嬷吴氏。


    深吸几口气,也差不多泄尽了愤,瓜尔佳氏白了一眼,重新坐下自顾自端起茶来。


    那嬷嬷对着伊尔根觉罗蕙英使了下眼色,蕙英磕了个头急忙告退。


    “嬷嬷你就知道扯开话题护着她,十几年来我什么没让她学过,怎么就比不过完颜氏那个女儿?蕙英长得不比她漂亮?说到底还是才艺女工都不行,没让皇家看上。还有让她结交些权贵家的女儿,她偏要去交那些下等官员的女儿做朋友,甚至还有庶女。真是白养她了。”


    伺候瓜尔佳氏十几年,吴氏也对自家主子的脾气无奈无措,只能次次看着小主子受罚。她是奴才,更没法指责主子。


    “咱家小姐已经很优秀了。听说还是贵妃娘娘亲自看中的让皇上下旨赐婚呢,您看开些,往好处想点。”


    “二贝勒府后院的情况都打探清楚了?还有让你挑的陪嫁侍女,都按照要求挑好了吗?最好是那种好生养的。蕙英笨手笨脚的,要是伺候不好贝勒,也得有点留人的手段。”


    吴氏心下叹气,虽古来也有媵妾一说,可哪有自个额娘如此贬低女儿,还给女儿添堵的?


    “夫人放心,这些都备好了。”


    **


    养心殿。


    “启禀皇上,经过十多天的日夜搜寻,微臣循着所有与那笔款项有关的踪迹,发现了一位可疑之人,继续顺藤摸瓜下去,微臣发现......”


    拉尔图依然一身黑衣劲装,立于殿中汇报,一向遇事冷漠的他竟然破天荒地顿了一顿。


    赶在雍正不耐烦前,继续了下去:“发现有可能是从前川滇军中的人。”


    饶是雍正帝,一瞬间也未遮掩住起伏的情绪。


    康熙朝的大将军王,他的同母弟弟允禵曾统帅号称三十余万的八旗、绿营部队驱准保藏,而那时的川滇军,就是他麾下卓越的先锋。


    大殿中寂静得可怕,首领太监陈福巴不得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可惜已经晚了,没把握好奉茶的时机。


    拉尔图说完便目视地上的金砖,这个结果,他也是反复追查了三遍才敢上奏,而且没通过其他方式,由他亲自进宫禀报。


    朝中无人不知,当今圣上的同母弟弟,原先的十四王爷自从回京便被软禁于景陵,最是提不得。


    若这查了月余的贪墨案又与川滇军扯上干系,龙颜可不止是大怒。


    雍正脸色铁青,良久憋出一句话来:“此事,务必烂在肚里。继续查下去。”


    拉尔图暗呼一口气,恭敬领命。


    “对了,弘昀先前也在查此事,你们,没接触过吧?”帝王似是无意问道。


    拉尔图抱拳:“皇上放心,此事绝密,微臣马不停蹄进宫禀报,追查途中也从未见过二贝勒。只是......”


    “爱卿今日怎么扭扭捏捏的?”


    “只是微臣也不能说与二贝勒毫不相识,微臣的妹妹机缘巧合进了二贝勒府中。”打消帝王疑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交代自己的软肋。


    今日他若闭口不言,他日就是欺君的祸端。


    雍正帝突然大笑两声,道:”那朕这儿子倒也有福气,舒佳氏的女儿,定也是贵女中的佼佼者。从前怎么不跟朕提?朕也好赐个风光些的婚呐。”


    “劳皇上挂心,微臣三年未归家,对妹妹大选之事也是知之甚少,近日才偶然得知,还请皇上恕罪。”


    雍正帝摆摆手,心情像是变好了些。


    拉尔图走出了养心殿,立于石阶上,背后已满是冷汗。


    **


    “这位夫人,确实是有喜了。虽月份尚浅,一般人诊不出,但老夫行医四十年余,这确实是微弱的滑脉无疑。”


    刘嬷嬷请来的民间大夫做了府中奴才的装扮,顺利来到正院请脉。


    戴佳氏心头一喜,刘嬷嬷更是连声道贺:“福晋,您瞧,是真有喜了。待会儿,就可以去请太医来府上了。”


    一时间,戴佳尤苏也没注意到刘氏为何说的是太医而非府医。


    “好。多谢这位大夫,嬷嬷请人送出去吧。记得小心些。”


    “福晋放心。”


    此时,正值弘昀下朝的时辰,戴佳尤苏心中喜悦,便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甚至没怎么细想。


    随即让丫鬟候在府门处,若是贝勒爷进府,立刻去请府医到正院来。


    阿尔顺日前报来的消息让弘昀心思沉重,回府时脑中还在想着政事。


    王有全眼尖瞧见府医提着医箱跟着一个丫鬟往正院小跑,便小声提了句:“贝勒爷,是否要去正院里瞧瞧福晋?似乎请府医了。”


    弘昀好几日未曾进后院了,想起福晋就想到那任务般的事儿,闻言捏了下眉心。“去看看。”


    说巧倒真是巧,刘嬷嬷送完那民间大夫回来,丫鬟也请了府医到,而弘昀,就在府医正给福晋请安之时,跨进了正院。


    “福晋身子不适?不用行礼了。”大手一挥,弘昀在上首坐下。


    “是,这几日胸口烦闷,也吃不下东西,总是犯恶心。便想着让府医来瞧瞧。”


    弘昀颔首,示意府医请脉。


    这府医年纪约莫四十,倒是留了老长一把胡子,一边摸胡子,一边切脉,还时不时地蹙着眉。


    饶是戴佳尤苏知道自己是怀有身孕,也不免担忧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其他病症。


    “可否冒昧问一句福晋的月事?”


    “确实推延十天有余。福晋是不是有喜了?”刘嬷嬷在一旁迅速地讲了出来,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戴佳氏有些不赞同地瞧了一眼,但也没掩住那份喜悦。


    不料,府医却道:“虽是这些症状,但确实未诊出滑脉。从脉象上看,也并不是孕相。福晋应只是气血和内里出了些问题,需服药调养一番。”


    这一句将戴佳尤苏的脸色彻底变白,下意识看了一眼刘嬷嬷。


    弘昀在听见那句“是不是有喜”时,不可否认,心中也出现了期待,毕竟这些天不就是为了这个?


    后续府医的判断,虽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叫他表露出来。


    “不可能啊。”刘嬷嬷叫了出声。


    “贝勒爷,可否给我家福晋请个太医来瞧瞧,老奴也是有过许多照顾妇人家经验的人,福晋如今这些反应,定是有喜啊。”刘氏跪地磕头,有些固执,但瞧着也是忠仆。


    弘昀有些心烦,但请个太医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毕竟事关皇嗣。头一偏,王有全便机灵地去请太医了。


    屋中的气氛有些凝滞,刘氏依然跪在地上,戴佳尤苏虽觉得方才有些失了规矩,但也没忍下心苛责。


    得了民间大夫的话,自己月份尚浅,或许确实是难以诊脉。太医来了也好,太医总应是能诊出来的。


    这请太医,当然不是从皇宫里请,太医院也有正当值给王孙贵族看病的。约莫一炷香工夫,王有全就领着太医到了。


    “这位是何太医,太医院出名的妇科圣手。”王有全说完便退到一旁。


    何太医确实瞧着就是经验丰富,简单见礼后,隔着帕子诊上戴佳尤苏的脉,又问了问跟方才府医差不多的问题。


    何太医拱手道:“回贝勒,回福晋,福晋虽症状如同有孕,但确实无孕脉。女子也不乏有这种情况的,多是思虑过多、睡眠不佳或是饮食不妥导致的气血瘀滞。”


    与府医几乎相同的说辞使得何太医的话间接地多了一份可信度。


    再则,戴佳氏和刘嬷嬷也根本无法说明她们坚决认定有喜的原因。


    戴佳尤苏勉强露出个端庄得体的笑,道:“那应是前阵子用冰太多受了寒气。多谢何太医。”


    弘昀面色有些冷,他虽不过多关心这些,也不会蠢到连这出戏故意做给他看都不知道。


    没怀上是一回事,这样大张旗鼓地摆给他看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如此,福晋这段日子好生休养吧。缺什么药材从府库中取便可。”


    扔下这句话,弘昀大步离开。


    也正好,可以去瞧瞧舒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