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弘昀显得格外神清气爽,令刚上朝旁听、本想去刺他两句的弘时摸不着头脑。


    “木兰围场贪墨一案,自御史上奏以来,已近一月,一月间,刑部和大理寺翻遍京城一无所获,众爱卿对此,可有何看法?”


    雍正帝的声音威严微怒,显然已是觉得匪夷所思。


    二十万两白银,竟然在京城无所踪迹,连拉尔图暗中的调查也没能呈上来什么有用的消息,简直就是在挑战他为帝的权威。


    朝堂上,不怕有人向皇上请奏,最怕这种皇上带着怒气的发问,又无人敢应答。


    半晌,见满朝文武都如同鹌鹑一般缩着头颅,雍正帝摔了份折子。


    齐刷刷跪倒一片,每个人心里都在祈祷着能有个勇士来缓解这冰冻的气氛。


    “回皇上,臣,以臣浅见,应立即将户部尚书黄有忠下狱,无论如何,修建的银两到底是过了他的手,只需加以言行拷问,定能有所收获。”


    这位说话的,是一位兵部的大人,手段简单粗暴。


    雍正何尝没想过直接将人下狱,只是,如今政局刚且稳定,黄有忠是康熙朝的老臣,在他初登基的时候也迅速表明了衷心。


    若再贸然将其下狱,朝廷恐再人心惶惶。


    不过好歹是僵局被打破了,于是接二连三地又有大臣上前发表看法。


    “皇上,微臣以为,黄大人毕竟是户部元老,作风朝廷上下有目共睹,且目前并无实证证明其贪污受贿,梁大人方才的提议未免有些太过鲁莽。”


    “回皇上,此案已耽搁太久,实在顾不上再多加思虑了啊。若是黄大人清白,那皇上圣明,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皇上,万万不可啊......”


    雍正帝皱起眉头,抬了抬手,深沉的目光越过两个儿子,落在户部为首一人的身上,户部侍郎荣坤。


    “爱卿,你来说说你认为朕该怎么处理此事。”


    荣坤周围的人都有些有些面面相觑,而本人却恭敬上前,未有一丝慌乱,开口道:“微臣身为户部之人,对此案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这笔银两当时是直接经过黄尚书的审批,微臣除了知晓有这么一笔款项流入木兰围场修缮,此外一无所知。另,微臣平日与黄尚书往来甚少,实在不敢妄加决断。”


    面色正气凛然,谦虚恭谨,也说了一大堆,但怎么越听越觉得是废话文学。


    弘昀垂下眼眸,荣坤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回答在他意料之中,想到那位还没过门的侧福晋,他已经做好了被皇阿玛问到的准备。


    “朕的阿哥们,可有想法?”雍正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弘时素日里一直想抢在兄长面前出个风头,但他也不是傻子,今日这情形显然不是他这个刚满年龄来旁听的无爵位皇子能掺和的。


    “禀皇阿玛,儿臣以为,毫无证据地将黄尚书下狱试图严刑逼供实为不妥,有损公正严明。户部每一笔款项的经手人都应记录在册,既然在京城里搜寻不到踪迹,那便有转移出城的可能,二十万两白银实在不是小数目。京城各个城门关卡往来的记录、出城的人员与周边城镇的入城登记都需要进一步核对。这些与户部经手人员有可能重合的交往轨迹,若是能发现其中的关系,便有可能获得一定的证据。届时,若证据表明此事与黄尚书有关,再下狱拷问也不迟。”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其实这法子并非多么伶俐,相反还要费好大一番整理排查的工夫。可皇上,应该恰恰正需要一个人去做。


    “好。二贝勒所言,朕认为可行,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大理寺从旁协助。”雍正眯了眯眼看向这个稳重寡言的儿子,一拍定论。


    此事是块试金石。


    荣坤早在弘昀出声时,身子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恢复原样。


    二贝勒瞧着心有城府,沉稳精明,如今却主动搅进这个泥潭里。


    嫣儿就快入贝勒府了,也不知到时是个什么光景。


    **


    下朝后,弘昀的马车还没回到贝勒府,宫里一个消息却猝不及防传来:年妃娘娘有孕了。


    年妃,在宫中是个特殊的存在。


    当今圣上还是雍亲王时,身为侧福晋的年氏几乎是后院里最受宠的存在。即便孕育了二子一女、地位稳固的李侧福晋,都不愿正面与她交锋。


    显然,盛宠之下,年氏在期盼中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福宜。弘昀还记得,皇阿玛当时得知这个幼子诞生的喜悦。


    然而,福宜未满周岁便薨逝。年侧福晋深受打击,病卧在床,闭门不出,对当时的雍亲王也格外冷淡。这才给了其他妾室受宠的机会。


    雍正登基后,也应心结未解,只给了年氏妃位,封他生母李氏为贵妃。


    弘昀和李贵妃都很清楚,若是没有年氏母子的意外,如今贵妃位上的,非她莫属。


    年氏突然再次有孕,凭她在雍正心里的份量,以及兄长年羹尧的功绩,后宫前朝的风向,怕是都要转一转了。


    弘昀面无表情地合上眼,他从来都不是皇阿玛钟爱的那个儿子。若是自己不争取,这长子的份量也只会日益稀薄。


    “贝勒爷,到了。”


    一连被唤了两声,弘昀瞥了王有全一眼,像是在嫌弃他话多,他心情并不是很好。


    王有全转了转小眼珠,咧开嘴道:“贝勒爷,是您上朝前吩咐的,让奴才物色两只小犬,奴才特地从成色最好的一批观赏犬里挑的,保证格格喜欢。”


    提到舒书,弘昀脸色几不可察地缓了一下。


    “两只都给她送去,看她喜欢。”


    王有全应声便要离开。


    “等等。我先去趟正院,然后亲自送去筠舒苑。”


    想第一时间瞧见她收到这宠物狗的表情。


    **


    正院。


    “福晋,婚假结束后,贝勒爷还没在正院留宿过。您可得想想法子,贝勒爷性格冷,您要是再不热情点,夫妻关系哪能处得起来呐?”


    说话的刘氏是戴佳尤苏的额娘完颜氏为她挑选的管事嬷嬷,据说对内宅之事很有一套,尤其是帮主子争宠固宠。


    不得不说,完颜氏很是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针对性地给了个提点她的嬷嬷。


    即便屋内并没有外人,戴佳氏依然坐得笔挺,对这个额娘硬塞给她的嬷嬷无可奈何道:“嬷嬷,我是爷的嫡福晋,第一要务是为贝勒爷打理好后宅,做他的贤内助。怎能和那些妾室一般去狐媚邀宠,再说,爷心里都有分寸。”


    刘氏闻言顿时急了,这位到底刚嫁人,出身好,还是太天真。


    “福晋可千万别掉以轻心,您先是贝勒爷的女人,之后再是府里的女主人。不然,您不就把自己当管家了?”


    这话虽是为戴佳尤苏着想,还是有些失了规矩。


    “刘嬷嬷,念着额娘的情分,我不多罚你。但往后别让本福晋再听到这种话。”眉头一紧,戴佳氏已是有些厌烦。


    刘氏还想再说什么,但她毕竟只是个奴才,只得在心中哀叹口气。


    戴佳尤苏确实没觉着有什么。


    自小她是家中的嫡长女,被寄予厚望,她的阿玛也有不少妾室,其中不乏有所宠爱的,但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都不敢在她跟前大声说一个字。


    嫡庶有别,尊卑分明。


    男人对妾都只是消磨时间图个新鲜罢了,只有她能正大光明地站在贝勒爷身侧,也总有一日会得到他的心。


    “福晋,贝勒爷,贝勒爷回府后往咱们这儿来了!”


    戴佳尤苏本是有些激动,抚摸了下头上的发饰,问道:“我这样,还得体吧?”


    没等丫鬟回答,弘昀已踏进了里屋。


    简单行礼后,弘昀看了眼四周的陈设,没什么鲜亮的东西,似乎比他的房间还更像男子的房间。


    清了清嗓,开口道:“福晋这几日,一切可都还习惯?”


    “回贝勒爷,妾身一切都好。府中的账目也已经一一看过,妾身觉得一些铺子和开支还可以做一些减缩和整改......”


    “好,这些福晋看着办。”反正真正重要的也不在这些明面的册子上。


    “这几日我政事繁多,可能就不大来后院瞧你了。多劳你操持。”弘昀惦记着外头的两只小狗,随即起身像是要离开。


    刘氏疯狂地给戴佳福晋使眼色,戴佳氏心中无奈但也有两份期待,道:“贝勒爷您忙,都是妾身该做的。不过,今日爷不留下用个午膳吗?”


    若是平时,弘昀不会拂了嫡福晋的面子。只是今日,一只雪茸茸的京巴犬,还有一只棕色长毛的松狮犬都候在外头呢。


    未曾多加犹豫,弘昀道:“不了。今日朝上有些新差事要处理,福晋自己慢用。”


    说罢,匆匆离开了正院。


    戴佳尤苏心里不乏失落但也早有预料。大婚之前阿玛就说过,二贝勒是有才干之人,定不会拘泥于内宅之间。


    **


    筠舒苑。


    今日舒书毫不意外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其实某种程度上讲,这位嫡福晋是个不错的领导。听闻别家府院里一天一次请安的也大有人在,贝勒府的请安不算频繁,还会时不时地取消,实际算下来,这周也就去应了一次卯。


    也正如此,才能快活地睡会懒觉。


    只是,从起身到用完早膳,舒书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揉了揉还略显酸痛的腰,一记灵光闪过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今日晨间未有避孕汤药了。


    舒书手中刚拿起的毛笔掉在砚台中。怪不得今日冯嬷嬷总是脸带喜色,她还以为只是因为昨夜获宠。


    戴佳福晋已经进门,按例,若是主子爷愿意留,妾室便不必再服用避孕药物,可以正式开始为皇家开枝散叶。


    想到这四个字舒书就头疼,她当然不会在这个身份和处境下天真地坚持不生孩子。


    但也决不能是现在生。


    落后的医疗条件,女子极为年轻的生育年龄造成了这个时代子嗣极高的夭折率。


    这具身体看似已经长开,但万万没有到成熟的生育龄,至少也得再过一年。


    可是看今日的意思,正常渠道的避孕是不可能了。她要自己服用吗?


    “药效极佳,大夫把脉也诊断不出服过避孕药物,只是极为伤身,一颗顶半年......”几月前李钰找来的那个御医徒弟安子荣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极为伤身,舒书记得当时还追问过是怎么个伤法。


    得到的答案:“宫寒体虚,头晕乏力,持续三周至月余不等。当然,也会因人而异。据古早医书记载,也有服下后完全没有反应的,时效过了之后,也能顺利怀上孩子。”


    这仿佛就是让她在糟糕和更糟糕中做出一个选择。


    舒书取出那只木盒,看着三粒小红药丸,陷入深思。


    要赌一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