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退下了,书房里重归一片寂静。


    弘昀眼神深邃,望着面前显然是倒放着的折子,捏了捏眉心,往身后一靠。


    他可以宠她,怜她,但无法为此不顾大局。那次在珍宝斋,他装着不识戴佳氏,任着心意冲动了一次,但万不能再有第二次。


    皇阿玛最是重规矩,他的身份敏感,所图也不是做个逍遥纨绔的贝勒。


    舒书聪慧懂礼,想必会理解他的。


    “贝勒爷,阿尔顺大人求见。”


    “进。”思绪回到政事上,弘昀收起那份庄子地租的汇报,重新铺开一张信笺。


    “奴才恭祝贝勒爷新婚。”阿尔顺一进门就是一个大礼,黝黑憨厚的脸上一口大白牙格外显眼。


    弘昀扬起嘴角,心下有些放松,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抬了抬手道:“这么多礼做什么,户部那事可有眉目了?”


    阿尔顺其实纳闷多过于要汇报的紧张,按说受贝勒爷器重是好事,可前几天爷专程交代让他在今日来府上汇报公事,这可是满朝文武都艳羡的婚假日子,他来府上不会扰了爷和福晋的大喜吗?


    进了书房,才发现爷已经坐在这里了。所以,贝勒爷竟然除了新婚之日,一天都不让自己休息,果真勤勉自律,有万岁爷的几分影子。


    略带敬意,阿尔顺继续拱手汇报:“回禀贝勒爷,明面上在查此案的官署都还是一无所获。黄有忠这几日也没再对外活动接触,日日就是在府里待着,据说是研究字画修身养性,端得一幅两袖清风的模样。”


    “所以快十天过去了,那笔款项还是没有下落?”弘昀眉头一蹙,此事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单纯的官员贪墨,怎么可能毫无漏洞?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向来互相看不惯,牟足了劲要抢先立个功劳,可时至如今,竟然全都一无所获。


    黄有忠绝无可能有这样的能耐同时接洽两方替他隐瞒,要么是有人暗中做了遮掩,要么,此事另有主谋。


    “上次你说的护麟军指挥使,可还有牵扯其中?”


    “回贝勒爷。拉尔图此人确实如传闻中那样刚正不阿,若是说难听点是不通情理,据说黄有忠去接触他的原因是想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他,被他冷面拒绝了三回。只是,此事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这桩案子找出的借口。”


    “想必黄家发现了有人在盯着他们,故意放出的风声。不然怎么之前什么都探查不到,现在连细节都知道了?”


    “如果是借口,黄有忠难道就不担心他家女儿被同一个人拒婚三次的名声?”阿尔顺有些疑惑。


    弘昀很是平静:“在官场利益面前,牺牲个女儿家的名声又如何。保住户部尚书之位,总能找到乘龙快婿。”


    在阿尔顺这样还有着热血意气的少年听来,有些无法理解,但他也知道,面前这位比他虽只长两岁的贝勒爷,实际老成深沉。


    他既从小追随,必也视为一生之主。


    “那贝勒爷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此事,会不会和荣坤有关系?”阿尔顺有些迟疑,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荣坤虽算不得二贝勒的正经岳丈,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甚至还没进门,可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


    弘昀沉思片刻,却说起:“先前我猜测,除了刑部和大理寺,皇阿玛应该还暗中派了人去查此事,现在似乎有答案了。”


    阿尔顺有些困惑地抬头,回想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突然恍然大悟:“贝勒爷是说,就是那位?”


    “所以他不只是军中人,还和皇上有私下联系吗?”


    听见这句,弘昀摇了摇头:“护麟军创设本就是皇阿玛的意思,他也直属于皇命,向皇上直接汇报是天经地义,哪里算得上是私下联系。”


    “所以护麟军不光是保卫京城之职,还会暗中进行朝廷事务的纠察?”阿尔顺此刻的脑袋瓜变得异常聪敏。


    弘昀微微颔首,表示认可,随即说道:“这些话出了我这就烂在肚子里,皇阿玛既然未曾放在面上告知百官,定然是有他的考量。我们需要做的,是从另一方查明此事到底是否和荣坤有关。别到时候,事儿撞到我们这儿来了,还全然不曾准备。”


    阿尔顺立刻正色:“贝勒爷放心,茶楼那边每日都有消息上递,京城大部分的动向咱们还是随时掌握的。拉尔图那边,如今既然知道他是皇上的人,那应该不会与其他朝臣结党。”


    “我这几日没法去上朝,一切你多多注意。”弘昀挽上衣袖,准备自己磨墨练字。


    阿尔顺又笑了起来:“贝勒爷休婚假就好好歇息,多和福晋嫂子联络联络感情才是真。”


    敢这样打趣他的,怕也只有这从小一同长大的阿尔顺了。


    **


    筠舒苑里,一派恬静。


    舒书用完午膳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醒来胃里的疼痛着实减轻了不少。看来饮食清淡外加食疗还是有些用处的。


    估计是怕绕着她休息,内室里静悄悄的没有宫女,舒书坐起身,将被子扒拉到一旁,准备做做拉伸。


    这次的不适让她真切感受到,这身子骨确实不是她自己的了,更为体弱也更为娇嫩。


    虽然,没穿越来前她也不怎么运动。


    想到现代生活,刚把腿伸直准备做个坐位体前屈的舒书想起自家抽屉那张刚办了一周的瑜伽课程卡。


    当时想着要健康作息运动生活的,结果课程学费以这样的方式打水漂。


    心下憋闷,她闭着眼,回忆着一些基础拉伸和活动,将身体舒展开。


    一套招式忙活下来,舒书出了身汗,本是会黏腻不爽利的,但如今身上只觉轻快,甚至觉得耳聪目明了些。


    舒书这才朝外间叫了人,准备泡个澡。


    “嬷嬷帮我再去备碗南瓜小米粥吧,肚子有些空了。”


    泡澡这事儿一向是珊瑚和冯嬷嬷伺候在身旁,舒书一开始十分不习惯有人在一旁看着她还要服侍她洗澡,又没办法表现得太抗拒以免有些格格不入,于是每次都会想个法子把冯嬷嬷支开,要么吃水果要么熬粥。


    冯嬷嬷好似理解成了怕她伺候太辛苦,每次离开时都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脑补是治不好了,随她去吧。


    珊瑚一边红着脸一边轻轻为主子搓洗着。身为女子,她每次见到泡澡的格格也会不自觉地害羞。


    主子身姿妙曼,但平日穿衣又显端庄静雅,有种说不上来的迷人。


    是夜,弘昀遵守诺言,再次宿在了戴佳福晋的正院。


    说起来,是他们同床共枕的第二日。还是一次就叫水歇下了。


    戴佳尤苏在闺中不懂这些,出嫁前面红耳赤地听着额娘隐晦地说了几句,貌似,若是男子喜欢,是会不止一次叫水的。


    虽然她至今也未曾感受到舒适,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可转念一想,贝勒爷一向是克制守礼之人,不会如寻常男子般放浪,倒也有些安心了。


    **


    转眼过去六日,舒书可谓是过上了她从前梦想里神仙般的日子。


    这位新福晋想来也是不愿让人打扰与贝勒的相处,这七日是新婚婚假,便免去了她们七日的请安,之后定为三日一次。


    于是,这几日,她不用在男人跟前扮演人设,不用腰酸背痛地睡不好,想吃想喝吩咐一句就能送到嘴里。


    她又多做了几套拉伸,原主的身体适应性很好,至少比她自己原来的柔韧性好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又触发到了什么原主未完成的心愿,舒书有天翻着琴谱发现又能学会两首。


    更惊喜的是,前两天想提笔试试写字,记忆里自动浮现了笔法,竟然写出了几个簪花小楷。


    这样一手好字,果然是原主玛嬷费心教出来的才艺双绝。


    要说在现代的舒书能练几个时辰毛笔字,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可如今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又被困在小屋子里,这确实成了她解闷的活动。、


    再则,练字确实能够陶冶人心,丰富文化。提升自己,到哪都是第一要务。


    就是除了冰实在有些少,休息时两个侍女轮流地打扇,也让她消除不少炎热带来的烦躁。


    “格格”,云珠带着试探的声音响起。


    舒书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顺便吹了吹刚写完的一行诗。


    “今日是第七日了,按规矩贝勒爷可以不用再宿在正院,您说,是不是会来......”


    舒书抬手制止她说下去,声音有些冷淡:“刚出了福晋房门就来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吗?”


    她不再说下去,和这些丫鬟平日处得热热闹闹的,可在这种事上,始终同步不了。


    莫说会变成嫡福晋眼里的刺,加之其他后院宠爱的利弊关系,要是现在就来,虽然她只当作生理需求,也嫌脏。


    看弘昀如今的表现,是不会放任自己成为一枝独宠的妾室了,既然他要平衡,那就好好如了他的愿。


    琴练得有进步了,字也至少不会穿帮了,但是画画还不会,这两天该想想,怎么才能再让原主了却一个心愿呢?


    舒书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