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马车缓缓驶过街巷拐角,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都垂首准备行礼迎接。
舒书一低头,觉得肠胃的疼痛似乎有要卷土重来的架势,暗自捏了自己一把,将大半身子暗暗靠在珊瑚身侧。
不知是谁起的头,“恭迎贝勒爷、福晋回府。贝勒爷、福晋万福吉祥。”
舒书嘴巴张张合合糊弄着,心里却祈祷千万别让她失了态。
请安的声音虽有参差但到底也算齐整。
弘昀先下了马车,戴佳尤苏理了理发鬓,在丫鬟的搀扶中踩着脚墩缓缓走下。
今日是她这个女主人头一回在府中亮相,论掌家的经验,京中这一伐的贵女,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若说上位者的便利之处,就是在一堆人对着你低眉顺眼行礼之时,能正大光明地打量每个人的神情。
在这样的打量下,无论什么样的小心思都好似无从藏遁,。
戴佳尤苏落后于弘昀一个身位,抬眸暗自观察着。那日珍宝斋遇见的姑娘,在其中吗?
“都起来吧。”弘昀的声音还是那般听不出什么情绪,还穿着请安时的吉服,为原本修长偏瘦的身材添了几分威严。
视线像不受控制般准确地落在了人群靠后的某一处,玉颈低垂,她还是一如往常。
刚要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弘昀突然发现,她今日脸上有些格外不同的红晕。
相处数月,他很清楚,舒书对妆容一向能简则简。平日里很少见她涂脂抹粉,画个眉抿个口脂都算是盛装了。
现在这样的场合按舒书的性子,只会那样躲在后面不出风头,更别提刻意上妆了。是不是日头晒得?
也可能是他想多了。压下那份忍不住询问的心情,弘昀示意戴佳氏一同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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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到正院厅中,弘昀也没想好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没去书房而是来了这儿。
端起上座桌上的茶水,轻微抿了一口,微苦的大红袍,是他的口味。
虽有婚假,但他一向自律,按照计划白日里也不会待在后院,朝中动向瞬息万变,更别提看妾室们敬茶这种无聊的事儿。
府中还没有侧福晋,舒书作为唯一一位格格领头先为戴佳福晋敬茶。
因着原主的记忆,舒书应对这场面的礼节并不困难,难的是在胃里有些翻江倒海之时,还要保证手里和脚上四平八稳。
几乎用上了大学军训时候的毅力,舒书态度恭谨,行礼跪地双手端杯,神色谦和内敛。
一只修长的大手有一瞬间握了下拳,随即松开,立在一旁的王有全都没有发觉。
戴佳尤苏却不是普通人,余光瞥见,心下微黯。
方才在府门见礼的时候,因着有身份的妾室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她也一眼就找到了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贝勒格格。
说心里丝毫没有芥蒂是假的。但她也犯不着这时候给舒书脸色看,一张圆脸端着应有的贵气大方,笑着接了这杯茶。
瞧着这位新福晋饮下了茶水,代表她的敬茶礼顺利结束,不得不说,舒书倒是松了口气。
她不指望府里的主母能真心有多仁慈和善,但要是上来就使绊子立下马威,只能说有些棘手。
不过,往往沉得住气的,才是狠角色。
王氏和卢氏接连上前敬茶,一个比一个恭敬。若是能得了嫡福晋的眼,还怕分不着点宠儿。两人心中各有小九九,当然自也瞒不过戴佳尤苏。大婚前,额娘与她就打探了这贝勒后院的情况,两个无宠的侍妾,确实可以好好利用。
戴佳氏依然延续了大气主母的笑容,顺利揭过这敬茶环节。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和各位妹妹一同好好相处,友爱和谐,不给贝勒爷添麻烦。”
众人诺诺称是。王氏趁机又开始恭维戴佳氏和弘昀的相配,倒也哄得这位新婚福晋有些高兴。
弘昀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看着这和睦的场景,确实是他理想中的后宅。
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
只是,她的脸怎么又白了些,衬得脸上胭脂色更明显了。
毫无营养的交谈终于结束,戴佳氏也不想在妾室们面前浪费太多时间,更想和贝勒爷独处,于是适时捂嘴打了个哈欠,表达出了自己的疲累。
舒书瞅准时机行礼告退,从府门迎接到现在,未曾向弘昀投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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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您还好吗?”珊瑚趁冯嬷嬷不注意,在舒书耳旁问道。
舒书浅浅摇了摇头,直到走出正院视线范围,前方瞧见筠舒苑时,实在撑不住又倾斜向珊瑚。
冯嬷嬷这时瞧见,眉头一蹙,道:“格格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日头太毒不舒服了?老奴待会儿去请府医来瞧瞧。”
这嬷嬷居然自己找了理由,倒也不是不行。
“嬷嬷,无碍的。只是昨夜有些没睡好,方才也确实晒得有些头晕,回去歇歇就好了,不用请府医,嬷嬷帮我做碗银耳羹吧。”
提到昨夜,舒书嘴角扯起淡笑,落在冯嬷嬷眼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是伺候弘昀的老人儿,先前来得时候不情不愿,可这段日子早把舒书当作了主子。
在她瞧来,自家格格样样都好,就是吃亏在这出身。
“格格安心,老奴这就去做。”
迈入筠舒苑,舒书迫不及待躺到了软榻上。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再也不大胆恣意了,这下离下次吃辣,至少得循序渐进半个月。
云珠端来温热过的蜂蜜水,一边伺候着舒书喝下,一边问道:“格格,方才冯嬷嬷是不是知道您不舒服了?会不会......”
“不会,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怕就怕冯嬷嬷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这样,恰到好处。
舒书低头继续喝着,嘴角扯起一抹狡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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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
戴佳氏思索了一番,浅笑开口:“贝勒爷,您可要与臣妾交代些什么?”
“无他,这两日管家应该回来和你交接府中事务。”弘昀顿了顿,“听闻你闺中管家就有一手,贝勒府也没什么特殊的,这也是刚刚出宫开府不久,一切你看着办。”
戴佳尤苏心里对这番话还是很满意的。爷没说什么不合规矩的话,方才也给足了她尊重和面子。如今府中管事大权也一应在手,她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她猜想的果然没错,宠妾只是一时间的,贝勒爷是顾大局识大体的皇子,定然分得清轻重。
“爷,那今日,要不要和臣妾一同用个午膳?”
确实是快用膳的时辰了,正妻刚进门,这点要求丝毫不过分。
弘昀颔首,摩挲了下手指,又道:“下午按惯例我要去书房习字,你可以多熟悉熟悉府里,我晚上再来。”
戴佳氏喜笑颜开,连忙应下。新婚七日,按规矩都是要歇在嫡福晋屋里的,以示正妻地位荣宠,也是加大怀上嫡出子女的机会。
夏日暑气重,其实都没什么胃口。简单用了点,弘昀便借口去了前院书房。
捏了捏眉心,弘昀对着王有全吩咐:“冯嬷嬷之前是不是还有事情没交代完?让她过来再交代一遍。”
王有全怀疑自己失忆了,冯嬷嬷明明三个月以前就已经交接完差事去了舒格格那里服侍,怎么还会有没交代完的事情。
可作为一个善于揣摩主子心思的好太监,王公公眼珠转了一圈,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主子爷,突然醍醐灌顶。
“对对对,贝勒爷记性真好,冯嬷嬷之前走的匆忙,好几件差事儿还没交代清楚呢,奴才这就去知会她来。”
冯嬷嬷刚给舒书喂下一碗银耳羹,珊瑚有一下每一下地打着扇子,舒书昏昏欲睡。
见状,她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子,却见着李钰在苑门口不知在和谁交谈。
“冯嬷嬷,王公公说您之前在贝勒爷那伺候的时候还有些事情没交代完,特来再问问您。”
瞧见王有全的挤眉弄眼,冯嬷嬷顿时接话:“是,瞧我这性子,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那你把这碗送厨房去,我去去就来。”
李钰听话应下,眼里却有些深思。
一路疾行到了前院书房,王有全向冯嬷嬷拱了个手,压低声音道:“贝勒爷怕是要问您那位的事儿,您就实话实说就行。我先去通报一声。”
冯嬷嬷心中有数,规规矩矩地等着传召。
“老奴见过贝勒爷。”
冯氏是从他小时候一直跟在身边照顾的嬷嬷,除了奶嬷嬷以外照料他最久的人。虽有些私心和强势,但本性不坏。
“嬷嬷不必多礼,您照料我多年了。这次叫你过来是问问,在筠舒苑伺候可还舒心?”弘昀装模作样翻开一本折子,随意问着,实际连正反都没看清。
冯嬷嬷当然知晓贝勒爷不可能专程来关心她,这是给自己格格添分量的好时机,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奴谢贝勒爷挂怀。老奴一切都好,舒格格人漂亮心又好,从不打骂责罚下人,也敬着老奴。老奴甚是感激。”
“嗯,好就好。近日暑气愈发重了,身子都还好吧?”
“老奴自是健朗。可格格......”欲言又止被冯氏拿捏得恰到好处。
“阿舒怎么了?”男人终于忍不住抬眸。
“也无大碍,就是格格有些体虚,这几日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日头又晒,这几日也只能一直在屋里歇着了。”
置于膝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心里像被轻轻撞了一下,滋味不明。
“这阵子,替我照顾好你们格格。”
冯嬷嬷不再多言,行礼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