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书的目光又转向红漆古琴。


    这把琴从送到她手里到现在,一直就像个精致却毫无所用的物件,死气沉沉。


    原来的她无法赋予乐器于生命,可现在,她好像有机会了。


    这本琴谱不知何时出现在书箱里,但与之前的《琴经》不同,曲谱由易到难,圈圈点点的古符标注似乎也有了相应的意义。


    翻开第一页的《越游吟》,舒书手指微动,适应着脑中涌入的信息,在琴弦上比划。


    直到这时,她还想着,不能轻易弹出音。才貌双绝的舒佳氏长女,怎么会弹个初级小曲都像刚学琴的孩童一般呢?


    慢慢摸索着,舒书仿佛找到了这样学习的充实感。


    原主的才能不是一蹴而就地蜂拥灌给她,更多的是在她识谱读经时,利用仿若本能的意识,帮助她快速接受,循序渐进。


    舒书很享受,也有些惊喜。这样的方式既有原主给予她的便利,也能慢慢消化吸收,融为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知识。


    她与原主同名同姓,长相相似,加之与历史上不同的清朝,似乎是一场相隔数百年的灵魂交集。


    看来,她努力的方向没有错。弥补原主的遗憾、完成她的心愿,尽最大可能地走出一条锦绣路。想来到了那时,所谓的使命也算完成。


    舒书端坐着,聚精会神空弹练习,直到能流畅地适应指法变换。


    纤纤玉指,琴弦微动,除了刚开始触碰到实物的生涩,逐渐渐入佳境。衣袖抚弄在琴案之间,她一时间练入了迷。


    这一刻,害怕穿帮已经不再是要找回琴艺的唯一理由。舒书发自真心地喜欢上了这场与古琴的交汇。


    《越游吟》是支轻盈畅快的小曲,本是夏日江南姑娘们乘舟出游时所吟,曲目不长,却也衬景。


    一曲终了,似乎思绪已经飘到了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舒书心情开阔,向外间喊道:“来人。”


    珊瑚推门应声,行了福礼:“格格,您弹曲儿了吗?弹得可真好。可是要用午膳?”


    这时舒书才意识到,午膳还没用。


    她点了点头,道:“摆膳吧。”


    近日暑热,她胃口不怎么好,自己用膳时多是选择清淡凉口的小菜。


    好想吃酸辣蕨根粉,还想吃火锅。虽然夏天吃锅子有点奇怪,可麻辣能刺激味蕾,定能改善胃口。


    舒书向冯嬷嬷打探了一番,清朝宫廷内火锅是冬日常备暖身膳食,但目前大多都是以清汤开水涮煮,再配以芝麻酱油调味。


    清汤火锅,还不如直接喝个三鲜汤来得有味道。


    看来,辣味锅底的研制,得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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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勒爷,近日军机处的人瞧着愈发忙碌,但木兰围场一案目前停滞不前,据宫里传出来的说法是刑部和大理寺都没在黄有忠家中查出那笔贪墨的银两,就连他小妾屋里都去搜过了。现在在盘查黄家名下的铺子和庄子,估计也是无功而返。所以黄有忠迟迟也没有下狱,只是暂不上朝。”


    弘昀书房里,一个笔直板正的身影立着向上首的人禀报着。阿尔顺是从小伴在他身边的哈哈珠子。随着他的出宫开府,阿尔顺也挂了侍卫之职,领着护卫贝勒府、操持协助贝勒政事之职。


    弘昀闻言眸色深沉,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所以,此事必然还另有隐情。除了刑部和大理寺,皇阿玛应该还会有别的途径来追查。”


    “贝勒爷英明。从前一起跑马的兄弟前两日喝酒闲聊,当时有人说起黄有忠近日正暗暗接触一位军中新贵,叫拉尔图。”


    阿尔顺略微停顿,看了眼弘昀,又道:“不知您是否相识,这拉尔图是三年前的武状元,出身盛京镶红旗。此人武功高强,武举夺魁后被赐封百户,曾于河北湖南一带练军,一路晋升,如今已是护麟军三品指挥使,近日回京述职,似乎是要调任京官了。”


    拉尔图,舒书的兄长,竟然是他。护麟军是雍正一手提拔的新队伍,不问八旗、不问世家出身,集军中


    弘昀目露赞赏,随即又敏锐捕捉到不对:“他是军官。怎又会与户部的黄有忠扯上关系?”


    “个中缘由目前打听不到。只是似乎一直是黄有忠单方面的接触,做得很隐秘,若不是当时那兄弟喝多了,怕是也不会说出来。”


    弘昀颔首道:“我知晓了。你这几个月都在外头,也快回家看看吧。”


    阿尔顺的祖父曾是康熙帝身边的一等侍卫,父亲在与噶尔丹的战争中为国捐躯,是实打实的功勋之后。


    提到家人,阿尔顺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拱手道:“谢贝勒爷。”


    **


    申时,雍正帝一如既往地按着他的日程表开始批阅奏折。


    半个月了,皇上一直住在养心殿,日日为政事操劳。后宫嫔妃来前头送汤送点心的,也都一律被退回。


    总管太监陈福在一旁暗暗忧心,皇上勤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也不能将自己的身子置之不顾。在他眼里,皇上的龙体才是最重要的。


    雍正帝看着清一色的请安折子,眉头紧皱,手下朱红笔不断批阅着“朕安”、“朕甚安”。


    他登基后,为了保证各地民意能够上达天听,特下旨准各地方官员无论官职大小皆可上奏,于是奏折比之从前是成麻袋的增加。


    批着批着,看到岭南的县令也上了折子,岭南距京城数千里,难道是有急事要禀?


    雍正翻开一瞧,这位张姓县令在折子里堆砌了一堆请安之辞,又附了两件民生之事。


    其一是告知皇帝百姓安居乐业,近两个月只有三起盗窃案,且均已破获,其二是今年石榴硕果,他给皇帝寄来了岭南特产的大石榴,希望皇上能赏脸品尝一番。


    雍正本看着请安之辞有些不耐烦,看着两件好歹是他不知道的琐碎小事,到底还是回了个“朕安,尔有心哉。”


    继续翻了两本,觉着眼睛有些不适,扔下朱笔按了按鼻梁处。


    陈福适时上前端来一杯养身汤,道:“皇上,您歇歇吧。批折子不急在一时,您要保重龙体啊。”


    雍正叹了口气,转眼想起什么,朝陈福问道:“拉尔图近期有递来什么消息吗?”


    旁人都不曾知晓,在当今圣上还是雍亲王之时,这位现在的朝中新贵指挥使就已经拜入麾下。


    雍正赞赏他的孤傲勇猛,一直当心腹强将培养。近日,更是有意凌驾于查案官制之外,另辟交代。


    “拉尔图大人未递来什么消息,但线报来说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在这事上查得没什么问题,那钱款或许确实不在黄尚书手里。”


    雍正挑起眉,冷声道:“可那钱款没了是事实。木兰围场的偷工减料也是事实。若钱不在黄有忠那,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作祟。”


    陈福低下头,不再言语。


    **


    舒书从前生活在南方,南方的夏日闷热潮湿,出了空调间几乎要热得喘不过气,她本以为这已经是灾难般的天气。


    这几日,她才意识到,没有空调的干燥炎热,更让人心浮气躁,难以忍受。


    有时候倒是会想,堂堂贝勒怎么会挑这种暑气正重的日子举行大婚,宁可信这吉日,倒是不顾天气了。


    内室放着两盆冰,舒书每日恨不得就坐在冰盆旁纳凉,寒气容易入体伤身,可侍女们和冯嬷嬷都劝不住她。


    却不想有一次被弘昀抓了个现行,当夜就被罚得腰酸背痛,还以此威胁她。


    不过,虽说最近一直精神不振,火锅底料研制的成功却已经近在眼前。


    这里没有现代花样的佐料,但胜在食材新鲜纯然,供给贝勒府的也往往有高质量保证。


    舒书并非专业美食家,倒也曾刷过不少美食博主炒底料的视频。


    细细回忆下,她给了小厨房一个单子,配上原生态的干辣椒,寄希望于古代大厨的智慧。


    令她惊喜的是,短短四五日,那位掌勺的周大厨,竟已炒出了八九分麻辣底料的味道。


    基本准备差不多了,就差挑个良辰吉日,开启她在清朝的第一顿火锅大餐。


    **


    五月三十,婚期前日。


    随着贝勒府府门大开,一百零八抬妆奁陆续抬入二贝勒府。


    好不容易能凑一次皇家的热闹,京城众人连着三日都对此津津乐道。


    “这什么样的人家,能把女儿嫁到贝勒府上、做皇上的儿媳妇去呀?”


    “你连这都不知道,那可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吏部尚书啊,一品的大员。听闻这新嫁娘是尚书的长女,自幼就奔着皇家妇培养的呢。”


    “当真?那时候他们又不知道会嫁给谁。”


    “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懂呢。这戴佳氏的女儿啊,十二三岁就传出贤良名声了,京城贵女里规矩也是数一数二的,据说东街好几家铺子就是她在替尚书府打理呢,守孝耽误了年纪,如今也还能做贝勒爷的福晋。”


    “哟,眼红了?人家这种门庭,看看热闹就好咯!”


    说话人推推搡搡,看着最后一台嫁妆没了踪影,人群渐渐散去。


    管家高进才送走抬妆奁的,脸上已经笑得僵硬。仔细清点了一番,叮嘱手下的奴才把东西整齐摆放在未来的福晋院里,抹了把汗,去前院寻贝勒爷复命。


    “王公公安好,奴才方才收了尚书府送来的妆奁,特来向贝勒爷禀报一声,还请您传个话儿。”高进才点头哈腰的,没摆一点管家的谱儿。


    他是刚被皇后从内务府挑出来送到贝勒府做管家的,才见了贝勒爷没几面。


    这主子爷不喜生人在身边,对他不知道有几分信任,远远比不过自小伺候的王有全,因而姿态放得很低。


    王有全眯起眼,露出社交性笑容:“高管家辛苦了。这事儿我进去和爷说一声就行了,不劳烦您。明日爷大婚,这福利上上下下,还要烦您操持。”


    “哎哟不敢不敢,为贝勒爷办事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高进才一副好听话是张嘴就来。


    王有全收了笑,继续稳稳立在门前,赶人之意不言而喻。


    看着高进才出了前院,他才冷哼一声,推门进屋。


    “贝勒爷,那高进才已经把福晋的嫁妆安置好了,方才想进来和您套近乎,被奴才赶走了。”


    弘昀正端详着刚搜罗来的字帖,眼皮都没抬,道:“知道了。”


    片刻,察觉王有全支支吾吾地在原地还没走,弘昀又抬眼,难得开了个玩笑道:“又怎么了?放心,他又不会动摇你的位置。”


    王有全虽是太监,却也是和阿尔顺一样自小就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相处,人非草木,主仆之情自然也非旁人可比。


    “奴才斗胆。那高进才分明是皇后娘娘......”


    “住口。”弘昀收回目光,笔下微动:“作为嫡母,这是皇额娘的分内之事。你若是把提防二字放在脸上,蠢的是你。”


    他身为雍正和李贵妃的长子,又拒绝了和那拉氏的联姻,本就没指望皇后有什么慈母之心。


    大婚在即,练字也没法平稳心绪了。


    他很清楚,那不是激动,也非紧张,是说不出口的焦躁与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