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衬得皇宫愈发庄严肃穆。
此时,乾清宫灯火通明,众多侍卫在伫立于宫殿前,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阿彧。”坐在塌上的男子抬起未受伤的左臂招呼了一下来人,他的上衣半穿露出右肩由太医仔细地包扎伤口,布条上微微洇出鲜红的血迹。
霍彧脸色担忧,一路疾行而来,气息还有些不稳,“刺客可抓到了?”
“人已让郑宪押在牢里了。”齐帝霍彰见他还站在原地,盯着他的伤口一副凝重的模样,便笑道:“小伤而已,瞧你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伤的是你。”
霍彰年长霍彧几岁,与霍彧生得并不十分相似,霍彧肖母而他肖父。他的五官更为深邃,如出鞘的利刃。即位多年,仅坐着浑身散发的帝王之气都足以令寻常人胆颤。
但他此时却卸下一身防备,一如幼时作为兄长同霍彧开着玩笑。
一旁侍候的福禄公公收到皇帝的眼色,连忙把人请坐下来,添茶时还不忘嘟囔一句:“这还算小伤,那刺客差一点就划破皇上的脖子了,幸得咱皇上躲得及时。”
福禄一想起下午那一幕,直吓得他人都傻愣住了,如今双腿颤颤。
今日霍彰处理完政务,心血来潮便去了后花园闲逛,路上遇见一批为宫中娘娘送宫衣的侍女,却不想队尾那“宫女”突然从折叠的衣服下抽出一把匕首,直冲着霍彧而来,大喊:“狗皇帝,父债子偿!”
这一听说话,哪里是个什么宫女?分明是个乔装打扮的男子,人力气还极大,拼了命往霍彰身上刺。
霍彰当时让也是一惊,好在前些年还有些习武的底子,伸手止住了那人躲过了要害。
御林军也及时赶到,制服了那刺客,不曾想他却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笑,看得他浑身发毛。
福禄回想着,一边向霍彧描述着,说得叫一个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福禄,朕都不知道你这么会说,派你去诏狱里说书可好?”
听着有些阴恻恻的声从头顶传来,福禄立马赔起笑,脚底抹油想着跑路,“奴才去看看皇上的药煎好了没。”
“‘父债子偿’,不会是父皇办下的那起受贿案?”霍彧抓住了重点,先帝英明了小半辈子,却在晚年犯了糊涂,闭目塞听,猜忌多疑。
一起受贿案牵连了众多京中望族,一时间掀起了腥风血雨,时下为官者皆人人自危,保不齐刀子明日会不会落在自己脖子上。
更有甚者,不过与受贿者偶然去了同一场宴会,便被强加无妄的灭顶之灾。
霍彰向太医摆了摆手命他退下,宫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对于霍彧的询问也没有否认,只是说,“他说他是范政和的儿子,我已派人去查了。”
范政和名字一说出口,他们二人表情都有些痛惜,顿住半刻没有言语。
范家世代为官,为官清廉,皆为朝中肱骨大臣。范家的正堂还挂着圣元帝的题字,“廉吏世家”。如此世家却被扣了贪污受贿的罪名,范政和在狱中咬破手指写下陈冤书,后撞墙自尽,此事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先帝为言论所迫,下旨免范家男未及冠者,女未及笄者死罪令逐出京城,永不得入京。
“皇兄可想过翻案?”霍彧问道。
“当时你我年幼,父皇所做之事难以插手。但,债总是要偿的。”霍彰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晦暗。
“此事时隔多年,牵连深广,又有众多冤假错案,当下时局亦不稳,一时平反怕是难上加难。”霍彧颔首,只觉这事迫在眉睫又甚是棘手。
霍彰想着也有些头疼,外加受了伤,人疲倦地靠在塌上,支着一条腿,手轻拍在腿上,懒懒问道:“你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或与禹州相关。”霍彧续了杯茶,手指摩挲着杯沿,如是应着。
“禹州?”男人眼神犀利了起来,冷嗤了一声:“他不会还做着复国梦吧,大楚早亡了。”
楚帝晚年昏庸,荒淫无度,民不聊生。圣元帝率军起义,势如破竹,月余便攻入京中。楚帝见大势已去,主动退位让贤,以大楚皇宫的私库为交换,恳请留得后人一条生路。
大楚建国有数百年,皇帝私库藏物自是琳琅满目,价值连城。圣元帝当时手中却无财力以支撑国用,便同意此举。封大楚后人为异姓王,挂虚职,居禹州。
霍彧没有答话,对面的男子转了话头说,“阿彧,你可休息够了?休够了便到朝中来述职。”
“我不过回来才几日,就这么急着催使我?”他笑答,眉间的寒意都驱散了不少,添了几分少年气。
“行,你再歇几日也无妨,免得同母妃说我苛待你。”霍彰眼中也藏着几分笑意,依着兄长的口吻对他说:“你就该这般多笑笑,小时候就一副冷脸,被你吓哭的姑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我怎不知?”霍彧回想了半天也未想起来,语气里有些不信。
“那都是我替你哄的。”
……
兄弟二人又聊了聊儿时趣事,彼此相互揭了几回短,才肯罢休。霍彧见天色已晚,在宫中留宿也属实不便,起身回了府中。
他前脚刚走,后脚一名着红色宫装的女子便端着药碗,进了寝殿。
云鬟雾鬓,上别珠钗,额间花钿一点,衬得肤白如玉。眉如柳叶,媚眼如丝,樱唇小口,艳压群芳。
霍彰本已阖目小憩,听见脚步声,抬眸看了一眼便合上,漫不经心道:“他刚走,你来晚了。”
被点破心思的女子有一瞬的僵持,面上又浮起了笑:“臣妾是来给皇上送药的。”
“爱妃真是体贴。”男子坐起身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过来,头贴在她的后颈,嗅着女儿香。
女子手上的药碗险些撒了出来,知男人的动作,她便老实坐着不动。
“今晚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嗯?”霍彰语气虽然依旧温和,但女子还是感受到了扣在腰间的左手逐渐收紧,有些勒人。
她知道他生气了,只得哄道:“来见您,自是要好好打扮。”
他轻笑一声,没有深究她说的真假,径自松开了手,面上不见喜怒:“听见朕今日遇刺,你高兴坏了吧,婳儿。”
女子抿住唇不语,她应当是恨他的。
他们霍家害得她家破人亡,他当年亦不顾她的意愿强纳入宫,连过去的姓名都要一并抹去。虽然有命活着,但却困在宫里做一只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霍彰即便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他,也从不苛待于她,甚至宠得有些肆无忌惮,有时她觉得自己活脱就是话本中祸国的妖妃。
箫婳已说不出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复杂得如同一团乱麻。
霍彰见她不语捏了捏她的脸颊,看着她唇嘟起,眼神顽劣。
“皇上您说笑了,先喝药吧。”女子抬臂拨开了那只为非作乱的手,欲端过药碗时,霍彰伸手将她拽了过来,箫婳为避免跌到他身上,手不得已撑在塌边。
一个东西从袖口跌了出来。
玉石般清脆的声音响起,殿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箫婳心道一声不好,人如坠入寒潭,浑身僵冷动弹不得,也不敢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这不是阿彧小时丢的那块玉吗,怎么在爱妃这?”霍彰捡起地上那块成色极好的玉佩,玉的一角还刻着一个“彧”字,主人是谁,一目了然。
他放在手中把玩,扔起接下,循环往复,语气很是随意,就如聊天般。
而在箫婳耳里,接下来的一字一句确是撕下她所有的伪装,露出内里的不堪,如刀子生生割着她的肉。
“朕的爱妃,精心打扮,随身带着心上人的玉佩,是要与他重续旧情?”
“可惜,他都不记得你了。世上也只有箫婳,再无徐怡贞。”
“就算你要见他,也是以箫贵妃的名义,你也只会是他的皇嫂。”
“是啊,臣妾今日就是来见他的。”箫婳听着这些话心里生了几分逆反与抵触,低着头手指抠在塌上的软布上,语气微嘲。
她今日确实想物归原主,并将那段暗处的情愫彻底斩断。因为她太累了,守着一段不可能的感情而迎合另一个人。
但现在自玉佩从袖中滑出的那一刻起,她于霍彰是解释不清了。
霍彰想过这个答案,却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这般直接地说出来。他抬起她的脸,见她眼眶微红,胸腔中的怒火便止不住的燃了起来。
他不顾伤势将她压在身下,“刺啦”一声,他撕破了箫婳身上的披帛覆在她那双经水洗过透亮的眼上:“要不朕派人叫阿彧回来,见见爱妃你这副样子?”
衣衫不整,媚态横生。
箫婳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想要挣扎又被男子绑住了手腕压在头上,忽地,她的手心被冰了一下,还有几分重量。
“爱妃可要拿住了,免得摔碎了你的心爱之物。”
她羞极怒嗔道:“你无耻!”
视觉被剥夺,人的听觉便格外敏锐。
男子却不怒反笑,那蛊惑的声音浑如一个浪荡子:“无耻又如何?从你进门那一刻,我就想这身该怎么撕掉……”
“你的伤!”箫婳知道在劫难逃,他在这方面总是有的是手段折腾她,但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那就要爱妃善解人意些了。”
……
春莺啼,音绕梁。雨绵绵,汇成溪。狂风起,波涛涌。风雨息,日光暖,人缱绻。情浓处,唤怡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