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看姑娘呢？”年轻男子随意坐在石凳上，胳膊杵在桌上，自顾自倒了盏茶，话语间尽是调侃之意。
“你来迟了。”霍彧抬眼看了看身边人“嬉皮笑脸”的模样，倒是见怪不怪了。
来人一身蓝袍，手中摇着一把纸扇。眉目俊朗，生得一双炯炯圆眼，唇红齿白，模样十分讨喜。他正是朝中国公爷家的二公子，陈子穆。
男子手拍在桌上，摆起了架势，挑起眉眼颇有些得意：“我这不是路上碰上了位熟识耽搁了，您猜猜是谁？”
见对面人没甚反应，他又暗道没趣，自顾自答道，“是林世子。哎呦，他那个小白脸上划了几道红印子，还非说是野猫挠的，这还真是个脾气不小的’野猫’呢。”
陈子穆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心里有些感慨。这朵京中的高岭之花，不是被谁家姑娘摘跑了。
“你邀我来有什么事？”霍彧耐心着听完，手指敲了敲石桌提醒他说正事。
那人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手握成拳：“这些年父亲与我也一直暗地里查大哥的事情。年前，终于有了我大哥身边亲卫的下落，待见到人时人就剩了一口气，只说当年吩咐他办事之人戴着鬼脸面具，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气。”
陈子穆说完长叹了口气，语气又恨又无奈：“人海茫茫，这人到哪里去寻。”
霍彧面色凝重，略带愧意地安慰他道：“当年之事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子昭之事我也会查个清楚。”
“今日这地方我可是特意给您选的。”陈子穆向他摆了摆手也不欲再提伤心事，面上挂起了笑，俨然一副等着被夸的得志样子。
霍彧不解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困惑。
“山下就是相亲宴，不去看看？”
“无趣。”对面的男子脸色依旧淡漠，无甚明显的表情，漆黑的眼底却是暗潮涌动。
“对了，爷您刚才不会真的在看姑娘吧。”陈子穆轻摇两下扇子，后几个字故意拉长了声。
“虽然离得远，但看那身形十有八九就是谢相家的千金。”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
书言回到书肆时已经傍晚时分了。
“小姐，你回来了！那元家公子又派人送东西来了。”丹青拿来桌上放的木匣子掀了起来，入目便是一根极其精美，栩栩如生的海棠发簪，簪下还压着一张京中时兴的檀香纸。
书言有些头疼，目光没有留恋地伸手合上盖子，“先放着吧。若是下回再来人，一并都拒了。”
“小姐，今日我便想拦的，可我拦不住啊。”丹青的小脸皱得跟苦瓜般，也有些苦恼，一想起元家送东西的人壮得跟牛般，她这几个小体格也白搭。
那元家公子摆明了要胡搅蛮缠，这男女间就是讲个两情相悦，她家小姐早就直言拒绝了，街上人来人往怎还好派人来送东送西的，她家小姐还要脸面呢！
“也没怪你啊。”书言看着丹青的小模样，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水洗过般透亮的眼眸盛着浅浅笑意，而后她也不禁犯起愁。
寻常人家中，这些事大多由父兄出面，薛老年纪大了总不好由他出面，她只能靠自己。
——
翠绿的树木交错生长，遮天蔽日，自成一道天然屏风。恍然间，林中升起了白色雾气，隐入一片苍茫中，林子深处，却传来如鸣佩环的水声。
霍彧拨开树枝，向深处走去，只见眼前是一汪水潭，水潭之中一名女子正在濯身沐浴。
墨发用一根檀木簪子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与光洁的后背。阳光洒下，如碎金般在肌肤上跳跃，有些晃目。
那女子，抬起手臂舀起水浇在身上，举手间身后的蝴蝶骨正欲冲破桎梏，翩然而飞。她好像意识到背后有人在看她时，她侧过头，嫣红的唇弯起，“公子，非礼勿视。”
清冷的话音刚落，她便从水中站直了身子，溅起层层水花。在那一瞬，霍彧也立即转脸背过身去，手握成拳垂在身侧，面上还有被人点破自己失礼的窘迫。
女子披上了一身青纱，拢在身前，锁骨下可见一片春色藏于山水间，往下是一双修长笔直的玉腿，带动着裙摆摇曳纷飞。
她赤足踩在草地上，走过之处，草上还挂着从发丝间滴落的水珠，在草尖处颤颤而立。
周遭寂静，霍彧因习武耳力极佳，他能听见女子走路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走在了他的心上。他不由间呼吸声渐沉，手指攥得愈来愈紧，青筋尽显。
“公子，怎么现在不敢看我了？”女子靠在他身侧，踮起脚在他耳边耳语。
女子身上独有的淡香与说话间喷出的热气搅得霍彧内心躁动不安，但他却始终不肯回头。
他无意闯入这片树林之中，窥见一女子沐浴已然冒犯，如何再能冒犯下去？霍彧此时就如浑身置于热锅上烹烤，煎熬难耐。
她见状却是离得更近了，逼得男子紧紧靠在树上。
她拔下发间的簪子，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水汽洒在他露出的皮肤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浑身一紧。
女子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唇，而后顺着下颌若有若无似的抚过他喉间的凸起，见男子依旧不动，便大胆地触上了他交叉的领口。
霍彧已是忍耐到了极点，猛地抓住女子的手，眸色漆黑，眼眸深处好似燃起了点点星火，忍着身体的异样，沉着声音道，“姑娘，还请自重。”
他虽然直直看着女子的脸，她却好似蒙了一张面纱，如何也看不真切，只能看见那张红唇一张一合，吐气如兰，如同山中惑人的鬼魅般，“自重？你引我前来，却要我自重？”
“你究竟是何人？”霍彧伸手想要摘下那“面纱”，却被女子止住，她轻笑，笑声如珠落玉盘般的悦耳动人，“此处是巫山，你说......”她顿了下又言，“我是谁？”
不待男子回答，她的手抵在他坚实的胸前，踮脚吻上了他冰凉的薄唇，看着他没甚反应，便低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唇肉。
她望着男子已有些迷离却依旧保持镇定的眼神，复问，“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你可愿意？
女子一声声的呼唤彻底击破了霍彧内心最后一道防线，他想他怕是魔障了，被惑住了心。
片刻，云雨至，经久未歇。
天未亮，幽暗的屋内燃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将男子的身形投在地上拉长。
霍彧坐起身，额间还残留着汗珠，他的喘气声还有些重。他抬起手扶住额头缓了稍许，人还未从那一场梦中脱离出来。不必掀被，都能感知身下的一团乱遭。
他真得觉得自己魔障了，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中。他不是没有血气方刚的时候，但仅因今日山中那遥遥一见，便做了如此这般羞人的梦，无论是面上还是心里都觉得那道坎难以跨越。
莫不是真的被山中惑人心智的鬼魅附了身？
霍彧摸了摸腕上的菩提珠子，想要静静心，可脑海中还是不经意浮现那女子的模样与身形，耳畔掠过她那婉转的声音，分不清究竟是她成了她，还是她成了她。
越想便越觉得周身又隐隐燥热起来，他再无困意，起身去了净室沐浴，意图驱散那身上的热浪。
沐浴后，霍彧坐在案前，身上披着一件衣衫，尚未干透的发用一根玉簪固定在脑后。
烛灯下，他翻看着十数张信纸，其上罗列着几位官员的自出仕起的官职履历。翻看中，他眸色一惊，这些人都曾在禹州就过职！
禹州则是当朝异姓王秦淮邑的封地，此中巧合确实耐人寻味。
景泰四年，大戎举兵来犯，齐国虽战胜了大戎，但在平山关一战中损失惨重，副将陈子昭率三千兵马诱敌深入，却尽数埋骨山中，陈子昭也下落不明。
而后，军中谣言四起，皆言陈子昭投敌叛军致使三千良将命断平山关。
他同陈氏兄弟自幼熟识，相互为人皆了解清楚，陈子昭是断不可能投敌。
一切也巧合，在去年冬日有一士兵在看管军中粮草时打起了瞌睡，半夜一只猫打翻了火盆烧了几石粮草，他则罚受了一百军棍。
他在营中养伤时，本以为周遭无人，便对军营中管理之事大声妄断，话语间尽是不满与怨怼，却不小心走漏了当年受人贿赂在营中散播谣言之事，被营帐外因腹痛回来休息的士兵听得一清二楚。
由此顺藤摸瓜，牵出了军中细作之事，但再往下查时，总有人比他先行一步，与之相关的人大多已被灭口。
前不久，他收来一封匿名信件，其中简述若是想究查当年平山关一事，可从信中提及的几人中着手查起。
信间话语简洁，逻辑清晰，言语中皆有令人信服之感。可送信之人的来路确是如何也查不到。
在他为查出线索焦头烂额之时，这封信却如及时雨般，颇有蹊跷，他也不能对信中所言尽信。
信中提及的那些人如今皆在这几张纸上，他们之中更有甚者成为朝中重臣。在暗处好似有一双手势要将边关与朝廷搅得天翻地覆。
他将个中缘由上奏齐帝，齐帝也望他能够早日回京，便以边关无战事，亲王不可久离京，理应上缴兵权为由召他归京。
齐帝又将朝中的水搅了一把，让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在朝臣眼中也变得扑朔迷离。
不觉间，窗外天色已渐渐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