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今日日头高照, 难得和煦的阳光映在面上令人觉得有些灼烧的热意，还是她的拘谨和害羞让脸变得滚烫。
可随行的一行人已经被贺鲁昆呼喝着往山头那边策马奔去了，兰漪这才发现，他们那些人今日皆带了打猎用的弓箭, 还有人带了猎鹰。
只有祁召南什么也没带, 她便更加疑心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叫他无法和友人们一起玩乐。
或许是自幼丧母被家人苛待的缘故, 加之后来寄居姑母家中, 姑母和表哥虽然待她很好，但幼年时的经历和记忆深刻, 总让她心思敏感，容易把过错揽到自己头上。
她本就因利用过他而觉得愧疚, 而今更是因为他的温柔对待愈添负罪感。
如果他只是为图她的美色，她还能松一口气，如之前计划的那样, 无论是入宫为妃还是跟他走, 都只不过是虚与委蛇求自保, 浑浑噩噩以度余生罢了。
各有所图，谁也不欠谁的。
可为什么，他和自己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这让她手足无措又惶惶不安。
她此刻甚至有个冲动的念头, 想一股脑将她欺骗了他的事情和盘托出，对他坦白，自己并不值得他珍重,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利用他，为了给另一个男子报仇而已。
她正在心里试探着想象当他知道真相后愤怒和鄙夷的目光时，腰间有只大掌轻轻将她托起, 叫她坐在了马背上。
陡然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稳稳落坐在马上了，身后贴过来一具温热而有力的身躯，自后揽住了她，一手握着缰绳，踢了踢马腹，马儿便听话的朝前小步跑了起来。
“大人，你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打猎吗？”
她微微转过脸去，小心翼翼问道。
可就在转脸时，远处的一队人马似乎是在追赶到了什么奔跑的猎物，发出一阵欢呼声，他没听清她说的话，忽然微微低下头来，贴在她耳边道：“你说什么？”
他喜整洁，年轻男子下巴上冒出的青茬总会被他仔细净除，身上也总带着除了清新的皂角气味以外，那种勋贵世家常年用来薰衣的清冽衣香。
可当他的薄唇在微微颠簸中无意间擦过她幼嫩的耳垂时，还是带着一种微微粗粝的触觉，伴着他的呼吸，令她浑身一颤。
她忙回过头去，忍住想揉一揉耳朵的冲动，讲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祁召南闻言，微捺了捺唇角，原本蕴着轻松愉悦之意的眸光变得有些深邃难测。
“我手臂有伤，不能挽弓行猎，没什么好惋惜的。”
兰漪能够听到他这句话中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轻蔑。
她有些不懂，黛眉微蹙，慌忙问道：“什么伤？大人你何时受伤了？”
她竟不知！先前还好好的，他哪里不能挽弓了，她虽听说他是探花郎，却也知他家世渊源，是武将世家，手臂受伤可不是小事……
祁召南知自己的话吓到她了，安抚般将她往怀里轻揽了揽，看了一眼已经离他们很远、消失在山丘处的人群，才对她轻声道：“这是个秘密，在外人面前，我是不能挽弓的，于你，没什么好隐瞒的，你都知道了，我的手臂并没有伤……”
他话音低低沉沉的，在她耳畔响起。
微微有些暧.昧，兰漪听出他意有所指，也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懂事的没有多问为什么……
他带着她往东面的山岗处策马跑了上去，这才发现，原来苍茫的戈壁有一片水草丰茂之地，一大片灌木和草地，还有一处被芦草淹没的水泽。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带着骑马，虽然马儿速度不快，但于她而言已经有些累了，午后炙热的阳光洒下来，额头沁出了几滴香汗。
于是祁召南带她下马，牵着马儿去水边饮马，叫她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歇脚。
然马儿正低头在水面饮着水时，水泊对面的芦苇丛中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那匹马忽然停住了饮水的动作，仰起头来，对着对面，发出几声嘶嘶的鸣叫。
兰漪懵懵懂懂看着这匹马奇怪的举动，又顺着它嘶鸣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半人高的苇草丛像是被一阵疾风吹过一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可奇怪的是，周围其他草木沐浴在温风和煦中，静静伫立着。
祁召南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带她来水边歇脚，会撞见这样尴尬的一幕。
他耳力好，自然能从那苇草沙沙声中听出其中夹杂着的男女压抑的情.动和低.吟。忙拍了一下身边那匹不解风情、坏人好事的蠢马，想制止它的它鸣叫，以免惊动了草丛里面的野鸳鸯，引起更大的尴尬场面。
马儿被主人无声训斥了一顿，耸拉下脑袋，重新低下头喝水。
可此地不宜久留了，偷听人野.合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早该想到的，这里的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没有那些所谓的贞洁观束缚，尤其是外族人，天为被地为床，互相看对了眼，幕天席地便能水乳交融。
他微觉得有些窘迫，想拉着马快些离开这里，回头，却对上兰漪一双至真至纯的好奇目光，她微微歪了歪脑袋，小声问他：“那里怎么了啊……”
她完全没有往苇草中有人这个方向想过。
偏偏此时那一向听话的蠢马犯倔，只在原地踏步，一副渴了三年没喝过水的样子，不肯抬起头来随他走。
祁召南轻咳一声，耳根有些发烫，避开她的目光，正不知如何对她解释时，对面那对忘情.奔.放的男女已经停了下来，那片苇草丛也停止了摆动，过了片刻，便有两道身影从中站了起来。
兰漪立刻呆住了，瞪大了一双杏眸，愣愣看着那对男女还有些衣衫不整，他们即便看见了对面的二人一马，也毫不在意，彼此笑嘻嘻地替对方拢了拢衣襟，只要不是眼盲之人，都能看出那份荡漾着的浓.情蜜意。
她像是被人敲了一棒似的，脑袋晕乎乎的，但神思已经反应过来明白了他们刚才做了什么。
为自己的迟钝和方才傻乎乎的发问而感到羞赧，她……她竟还盯着那片苇草看了半天。
白皙的芙颊蓦然染上一层比夕阳落日还红的绯色，迅速低下头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面的那个陌生男子大约是贺鲁昆他们的族人，也是高鼻深目，看过来时，面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还冲祁召南喊了一句话。
兰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是外族语，她也不想听懂了，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心乱如麻，一面想着那两个人不会把他们当做什么有听人墙角癖好的怪人了吧，一面心里腹诽，自己迟钝没搞明白，他怎么也没反应过来……
那对男女已经离开了这片水泽之地，然而那份尴尬和不适还留在这里，兰漪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看对面人的眼睛，手指无措地捏着衣角，支支吾吾道：“……我，我看那边花开得好，我去看花！”
说罢便跑掉了。
那道倩影被他目送着跑出了水边的草丛，大约是往不远处的小山丘那边去了。
祁召南终于松了一口气，然那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还停留在他脑海中。
他听得懂那个陌生外族男子说的话，那人把他们当作了同样来野地里寻欢的情人，对他调笑，说这里风景不错，还投来一个了然一切的眼神……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今日带她来跑马根本没有这份心思，只是听荷香说她时常对着一处发呆，有时还撞见她默默擦拭泪水，晚上还常常做噩梦惊醒……
他公务繁忙，难得抽出时间来陪她散心，天地良心，便是再渴念曾与她在一起的滋味，也没有想在外面冒犯她的意思。
身旁那只坏事的蠢马已经喝饱了水，还不知自己惹了什么大祸，悠闲地在原地踏着马蹄。
他盯着那平静的水面，心却无法平静下来了，想起方才来的路上，她紧紧贴在他怀中，柔软纤细的娇躯被他牢牢揽住，骑装将她的腰肢衬得愈发纤细，兰香暧暧，幸好他还有些自制力，没叫她发觉自己身体隐隐的变化。
不知在水边静坐了多久，他才牵着马出去，去寻那慌张跑掉的女子。
沿着灌木小路走过去，便看见矮坡下一片野花丛，她手里正握着一束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祁召南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因为她身旁还围着三四个来这里结伴游玩的少年郎，殷勤献好，都想把手里的花塞给她。
那几个少年郎都是西州城中的汉人，听见马蹄声，纷纷转脸望过来，见是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祁大人，一个个慌乱起来，随手撇下采来的花，也不顾再跟小美人介绍自己，匆匆骑着马一溜烟跑掉了。
兰漪看着将马留在原地只身走过来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解释：“他们看我在采花，非要帮我摘几朵，喏，就是这些……”
抬眸，见他面色冷冷的盯着自己，心一慌，忙丢掉了这些花：“我不要了，不要他们的花——”
不等她说完，他却已经攥住了她的手腕，一言未发，半推半带着她往山坡旁一颗低矮但却树冠巨大的树下走去。
不等她再解释，他一把将她抱坐在了一枝低矮粗.壮的树枝上，叫她坐好。
这个高度，正好让她可以与他平视。
“不许拿别的男人赠给你的东西。”
他嗓音微哑，有种命令式的低沉。
她懵懵点了点头：“知道了，再不会了。”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漆黑星眸，涌动着令她心颤的黯色，还有他的呼吸和落在她腰间的手，都变得滚烫起来。
她屏住了呼吸，心跳咚咚，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瞬，他不加掩饰地盯着她的眼睛，凑近她，张口，比先前任何一次的亲吻都要用力，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