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那男子循着声音转身看过来, 眼睛一亮,立刻惊喜喊道:“祁兄!终于叫我逮到你了!”
原来这面貌略有些高鼻深目的花孔雀并不是旁人,是贺鲁昆。他祖上曾是突厥某个小部落的首领,早在先朝时便因突厥内乱西徙而率部归顺了祁召南的曾祖父, 后来祁家世代手握重兵, 贺鲁部便世代与祁家交好, 世居西疆。
只是自从大晋立国, 李氏称帝,为避嫌不给老定国公惹麻烦遭猜忌, 贺鲁部才在表面上慢慢与祁家疏远。
贺鲁昆是如今贺鲁部首领的幼子,母亲是汉女, 少时曾随其母回中原探亲,与祁召南少时交好,听闻他来安西都护府赴任, 快马加鞭从波斯回来的商队里先一步赶来见这位旧友。
“我听闻你去了波斯, 这么快便回了?”待看清那花孔雀是谁, 祁召南才舒展开眉头,略上前迎了一步,看清他怀里还抱着一大团白色长毛的活物, 微有些不解。
贺鲁昆多年未见好友, 今日刚回西州城,携了一堆礼物来寻他,却不料他人不在府中。
他从波斯带回来的礼物里有一只异瞳狸奴, 甚是罕见, 自己原本爱不释手想留下养的,但想起这位好友孤身来西疆,便忍痛割爱想把异瞳猫送给他。
正抱着猫打算亲自送到他院子里时, 偶在这树下遇到了一个清艳殊绝的少女,甚是令他惊艳,便忍不住拦下她,与她说了几句话。
可如今见这少女提裙跑到了祁召南身边,贺鲁昆便不敢再有旁的心思,他虽是外族人,不为汉人那些繁文缛节所缚,但朋友妻不可欺这种道理,他岂能不懂?
只能暗暗扼腕叹息,飞快掠过少女躲进好友身后的半张脸,道:“我便是听闻你来西州的消息才匆匆赶回来的,祁兄,你既来了,便快随我去饮酒,那些公务何时能忙完,有那大都护压在头顶上,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不如快快撇下公务,你我兄弟二人好好叙叙旧才是!”
祁召南轻叹一声,微摇了摇头:“你还是这般不拘的性子,一点没变,你知我来西疆是为了什么,时时刻刻不敢松懈,今晚就算了,改日再说。”
说着,目光落在了那只体型不算小的异瞳猫身上,问道:“你这是何意?”
贺鲁昆哈哈一笑,把猫举起来,那猫尾巴足有半只人的手臂长,绒毛雪白,憨态可掬:“你别看它长得有些蠢,这猫凶得很,连我养的几只猎鹰都敢往上扑,在波斯也甚少见,特意来送给你的!”
祁召南忙摆了摆手:“你知我不爱聒噪,这些活物还是留给你自己养吧——”
话音未落,方才小跑过来躲到他身后的小娘子忽探出脸来,纤纤素手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祁召南一怔,侧脸望去,只见兰漪并不是故意扯他衣袖的,而是直勾勾盯着贺鲁昆怀里那只猫,那猫原本懒懒的闭着眼睛不理人,竟在她看过去时,也睁开了一双蓝绿异瞳,与她对视着。
贺鲁昆见状,不禁大笑了起来:“祁兄,你不领情也罢了,我看小嫂与这猫甚是投缘,就当是我送给小嫂的见面礼吧!”
兰漪闻言回过神来,瞬间红了脸,忙收回目光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
她一向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记得从前表哥跟她说过,西域的波斯国就有这种长相奇异的狸奴,今日乍然遇见,很是惊奇,心里自然是喜欢的,才在方才树下停住了脚,如今被点破,顿觉窘迫。
祁召南笑了笑,也未否认好友的说法和称呼,只温声对兰漪道:“这猫与你有缘,收下吧。”
贺鲁昆看在眼里,心道幸好方才没对这女子失礼。他知定安侯家教甚严,祁家家风威严清正,先前在上京,想拉这位好友去勾栏瓦舍听曲他都不肯,如今终于是栽到了佳人手里。
兰漪抬头,见他并未生气,反而亲自把猫抱过来,放到她怀里,低头轻声对她道:“你先回院子里吧,我和贺鲁昆还有话说,等晚上我回来再去寻你。”
他姿态亲昵,完全不避讳旁边的友人,和声叮嘱着她。
兰漪羽睫一颤,听到他最后一句说晚上要来寻自己,脸颊一烫,疑心会被贺鲁昆听到,越发不好意思,向二人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便抱着猫先走了。
……
等回了院子,她与荷香烧了温水来,给这只异瞳猫洗了个澡,又给它梳毛搭窝喂食,等和猫玩累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一直记挂着祁召南说的晚上会来寻她,抬眼见暮色降临,心噗噗地跳起来。
心不在焉想着他究竟来寻自己何事……
可直到用完了晚饭,天上的星子亮了起来,也不见他来人。
“小娘子在吗?”
门外有人抬高声音问道。
“在!”荷香闻声应道。
“在就好,请转告一声,大人请小娘子往书房去一趟。”
兰漪去之前,把那只猫也带上了。
她也不知那个贺鲁昆与祁召南交情如何,心中虽喜爱这只猫,但又怕今日闯了祸,才叫他不得已收下这只猫。
踏进书房门时,见他正背对着自己,面向书架在翻一本书,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叫她先坐,兰漪打量了一圈,抱着猫默默坐到了窗边离他甚远的一张椅子上。
待过了一会儿,他又翻了几本书和公文,才放下手里的公务,抬眸,叫她坐到书案旁另张椅子上来。
“怎把猫也带来了,不是喜欢吗?”他问道。
她摸了摸猫儿的尾巴,歉疚道:“我是不是又给大人惹麻烦了,这猫贵重得很,还是请大人还给那位公子吧。”
祁召南失笑道:“你莫多想,贺鲁昆是我旧友,交情颇深,一只猫而已,他不是说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吗,你喜欢就好,只是贺鲁昆说它脾气不小,你小心些,千万别被它抓伤。”
那猫就像是有灵性一般,听到这句话,在兰漪怀里伸了个懒腰,趴到她手臂上,伸舌舔了舔她的手背,哪里有怒扑猎鹰那般凶兽的模样,乖巧得很。
她抿唇笑了笑:“知道了,多谢大人。”
“对了,大人叫我来,是为何事?”
祁召南这才将目光落到她面上,想起中午匆匆赶回,本是关心她的脚伤,却见她小步跑过来,便知道她的伤已经好了,这才和贺鲁昆去说话。
于是解释道:“本想问问你的伤如何了,上午见你走路已经无碍了,可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将旁边一个长条的木匣子拿了过来,递给她,“这几日我公务忙,有些顾不上你,叫你受委屈了,这是一支簪子,早就想给你的,竟一直拖到现在。”
兰漪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支的玉兰花簪,模样十分精巧,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他这几日去叫人从西州城买来的。
心思未放在这上面,只是为他说的话感到耳热。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他对她已经够好了,除了那晚失控的吻之外,再没有对她失礼过,她一度怀疑,他究竟把自己当作什么,难道只是供在这里当客人吗?
不应该呀,他们已经做过最亲密之事了,早就越了界,他何必这样守礼。
又为自己的心事发愁,究竟该如何打听表哥的消息……她知自己注定与表哥缘分消尽,不得已背弃了他们的青梅竹马的情意,但一时半会儿,怎可忘记?
祁召南不知她心中所想,看着她螓首低垂,一缕发丝从耳边滑落在白皙的面庞上,不禁想起白日里贺鲁昆对他说的话。
贺鲁昆问他何时纳了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为妾,他顿时有些不悦,对贺鲁昆解释,他已写了信打算寄回京城,对父母言明自己要娶她为妻。
祁家没有纳妾的规矩,是他失礼在先,经不住诱惑冒犯了她,自然要对她负责,娶她为妻。
她身份不够显赫不是问题,以祁家如今的处境和谋划,他若娶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妻子,皇帝才会更放心,而父母早就默许过,婚姻之事,由他自己的心意便可。
但碍于她曾是降俘的身份,这两年不宜将成婚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所以请父亲替他二人先写一份婚书来,过两年风头过去了,他再与她成婚。
如是想着,忽然觉得两年也太久了些,不如一年就好……
“对了,贺鲁昆邀我过两日去城外的山上跑马游猎,叫我务必要带着你。”
他询问她的意见:“你可愿去?”
兰漪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人,我不会骑马……怕是会拖累你们游玩,还是叫我和荷香在府里待着吧。”
“不是什么大事,这趟出门本就是为了散心,何来拖累一说?”
她只好应了下来。
过了两日,荷香给她带来了一件女子样式的骑装,替她把头发挽了起来,她还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又不会骑马,换骑装做什么。
直到她乘马车随着祁召南他们一行人到了城外游猎之处,正是西州城一年之中天气最温暖的时节,虽不似蜀地那般多草木花卉,山间却也是苍苍莽莽,甚是壮丽。
“大人,你们去跑马,我在这里转转就好。”
不等祁召南安排,她便主动道。
一旁刚刚坐在马背上的贺鲁昆闻言笑了起来:“小嫂,祁兄没对你说么,他今日肯应我出来游玩,便是为了带你一起骑马啊!”
“贺鲁昆,不许胡说!”
兰漪闻言怔了怔,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山丘上,这般晴好的天气,不少男男女女出游,胡汉杂居的西州城,民风开放,没有那么多儒家礼仪要讲,见那些男女有的手拉着手,竟还有人同乘一匹马,沿着山路看风光。
在贺鲁昆调笑声中,她默默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男子,心尖一颤。
所以今日,他也要和她同乘一匹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