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巳时, 天穹如墨浓暗,漫天星辰闪烁。
自孟小娘子来西州城后,荷香一直侍奉在她身边,只知道她是祁大人的人, 向来京城的官员外放, 不会带着家眷妻室一齐上任, 多的是带着妾室来赴任的, 她便以为孟小娘子也是这样。
于是今晚把人送去了正院,荷香自觉任务完成, 打了个哈欠,早早睡了过去。
直到迷迷糊糊听见敲门声, 才骤然惊醒,跑出去看。
“小娘子!你怎么了?”
荷香瞪大了眼睛,只见大人抱着小娘子从院外走来, 叫她开门, 把小娘子送回了卧房。
兰漪原窝在祁召南怀里, 脸颊红透,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听见荷香咋咋唬唬的喊叫声, 忙冲她是了个眼色, 叫她小点声。
大半夜的,若是被人瞧见多不好,她可不想成为被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荷香乖乖止住了口, 跟着一起走进去, 只见小娘子的右脚上的绣花鞋不见了,被安放在榻上后,轻轻嘶了一声。
祁召南闻声顿时有些愧疚, 替她脱掉了另一只鞋子,手指轻轻按揉着她扭伤肿起的脚踝,忙叫荷香去取药膏来给她上药。
“对不住,你再忍忍,西州这里的治伤药膏很是有名,擦上养几日便好了。”
方才在他房中,她起身欲离开时踩空了脚踏,原本他能稳稳接住她的,比较她这样娇小纤瘦,自己甚至可以单臂抱起她来,可不知怎么,她落进自己怀中的刹那,浑身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随着她倒下的力道,一并倒了下去。
这还不算,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荡然无存,只是因为小美人那双眼睛长睫轻颤,有种脆弱的美感,他便忍不住,做了一直想对她再做一遍的事情,低头吻住了她。
他以为可以浅尝辄止,但却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她在自己身下呜呜咽咽喊痛,才恋恋不舍松开了她的唇舌。
太唐突了,这绝不是君子所为!正在心中懊恼着,不知要如何向她赔罪才好,却见兰漪已经默默拿被子蒙住了脸,含含糊糊道:“唔,就是扭伤脚而已,没什么事的……有荷香替我上药就好,大人你快回去吧!”
说着,试图从他手中将脚踝抽回来。
可对方依旧不松手,握住了她的一截细细的小腿。
她双手抓着被角,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他,只见男子正盯着她裸在外面的一截莹白的脚踝看,眉头锁深,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
“我替你擦药吧。”
荷香刚刚取了药来站在门口不敢随意进来,听闻祁大人发话,忙跑进来把药放下,又匆匆跑了出去。
祁召南替她褪去了罗袜,叫她把脚搭在自己腿上,修长的手指蘸了药膏微微发凉,均匀涂抹在她脚踝肿起处,空气再次静了下来。
涂完药膏,又搓热了手掌,要替她揉按,兰漪有些受宠若惊,呆呆看着他认真的侧脸,脑海中不禁想起另一个待她温柔缱绻的男子来,一阵失神落寞。
他似乎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问我?”
“什么都可以问吗?”兰漪回过神来,轻声问道。
“自然。”
兰漪犹豫了片刻,默默将盖住脸的被角往下扯了扯,露出半张脸来,小声问道:“……大人可曾娶妻了?”
祁召南握着她脚踝的手微微一顿,蹙眉抬头看向她。
“娶妻?”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快,难道在她眼里,自己是那种风流浪子,是那种娶了妻还会在外招惹风月的人吗?那她当初缠上自己时,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屋子里又重归寂静,只余他转身盖好装有药膏的瓷瓶时发出的响声。
兰漪在旁边躺着,也不敢再抬头盯着看他,只默默在想,她说错什么话了吗,没有啊……
“不曾娶妻。”祁召南回过神来,站在榻边俯视着那张无辜的小脸,轻叹了一口气。
她比自己小四岁,还是个小女孩呢,如此单纯,心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或许还没有真的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只是生出了好感,将自己当作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了不想放手。
都怪他今晚太唐突了,她虽迟早要和自己在一起,但眼下还无名无份,不该对她失礼才是。
怕她脸皮薄,也不好再提方才失控亲吻了她的事情,替她将被子盖好,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她的院子。
等他走后,荷香鬼鬼祟祟探进身来,替兰漪放下了床帐,啧啧感叹:“小娘子,大人待你真好!亲手替你上药呢……”
“不过,”荷香有些不懂他二人的弯弯绕绕,疑惑道,“大人怎么把小娘子你送回来了,以后小娘子不跟大人一起住吗?”
他对她是很好,可她心里总是有些愧疚,毕竟她骗了他,利用了他,虽然听到他还未曾娶妻,心中的负罪感稍稍减弱了些,但还是惴惴不安。
一面在心里装着生死未卜的表哥,一面又接受祁召南对自己的好。
她可真是个坏女人啊……
兰漪默默收回目送他离开的目光,垂下眼睫,翻了个身,嗫嚅道:“不知道……”
……
初到安西都护府上任,祁召南公务繁忙,他此次来西州,为的并不仅仅是当一个副都护那么简单。
当初祖父和伯父被陷害死在北疆时,他的父亲便是在安西都护府领兵,幸好祖父为人谨慎,留有余手,留给了他们父子一枚兵符。
这兵符乃祁家世代相传,当初大晋立国后,祖父表面遣散了这支军队,实际上为自保,将这支军队更名换姓,移做了安西都护府的兵力。
他来西州,一是为了团聚收拢这支代代为祁家亲军的军队,二是再次建功立业,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现任的安西大都护是承恩公府的亲信,他需尽快想办法取而代之才是。
如是这般,每日在公署忙到很晚才回住处,往往他回去后,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惦记着兰漪的脚伤,也不知荷香有没有给她好好涂药。
这日晌午,公署里交接的事宜总算忙完了,他想了想,打算回去一趟,问问她的伤势。
可自己的心腹手下霍济拦住了他。
“大人是要回家陪小娘子吗?”
被人点破心事,他微微蹙了蹙眉。
霍济知道自己这样探听大人的私事不妥,但忍不住担忧,将祁召南没来西州时观察到的事情告知他:“大人有所不知,手下遵循您的命令,一路护送那位小娘子到西州,且不说路上小娘子一句也没有提起过您,后来到了西州城,这位小娘子举止也有些奇怪,对您究竟何时来一点也不好奇……”
“属下问过荷香,小娘子私底下常常一阵阵心情低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夜里还会经常做噩梦,喊一个陌生的名字。”
在祁召南皱眉叫停之前,霍济忙道:“大人,属下绝无诋毁小娘子的意思,只是实在有些奇怪,大人有要务在身,还是谨慎为好。”
祁召南闻言,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她一介孤女,身世可怜,能对我有什么威胁。”
霍济忙称是,但想着自己的职责,还想再劝几句,抬眼,却见大人已经踏出门去,翻身上了马。
祁召南开始未将霍济的话放在心上,但起骑马回府的路上,却也渐渐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与她相处,她常常盯着自己出神,那个眼神,仔细想来,如同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一般……
念头刚刚闪现,就被他否定了下去。
她能有什么秘密……小娘子不屈服于昏君,坚韧又勇敢,还执着为亲人报仇,有情有义,在他眼里,她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
这般想着,回到了住处。
时值晌午,下人们都去用午饭了,他便也没有叫人通传,径直往她的小院子走去。
绕过一道小门,却听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人在说话。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那男子有些眼熟,背对着他,正跟一只发情的花孔雀一样不断倾身想靠近旁边的窈窕身影,叽里咕噜说着话。
祁召南脚步一顿,微微眯起了眼。
却见树下被花孔雀缠住的小美人抬眼看见了自己,一张娇艳的面庞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提起裙摆,便向他奔来。
“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祁召南看着朝他跑过来的女子,心情稍霁,连带着方才路上的微小猜疑也消失殆尽,对她笑了笑,复又看向不远处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花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