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冬时节, 天气转寒，方才祁召南推门而入后一阵夜里的冷风自身后带了进来，待他靠近孟兰漪时，身上的寒气与帐子里馨香温暖相汇, 令他微微一滞, 强抑住了内心那簇火。
她身子本就娇弱, 又好不容易熬过了孕反严重的头几个月, 前些日子舟车劳顿，更是愈添疲乏, 自己一身霜寒之气，怎敢去碰她。
只是稍一迟疑, 孟兰漪已经转过身去，飞快系好了衣带，压下被他撞见这一幕的羞赧, 心怦怦乱跳。
明明二人都已经耳鬓厮磨过那么多次了, 再羞人的事情都做过, 不知为何，彼此坦明心迹之后，她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羞涩慌张。
好在他并没有如从前一样得寸进尺, 将手探过来, 而是轻坐在了榻边，就这么静静凝视着她。
一时间安静下来，她回首, 微有些不解, 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那道伤口早就痊愈了，在他们北上归京的路上她便已经替他拆过纱布了，可为什么他夜深前来, 除了坐在她身边，竟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了，实在是奇怪……
她盯着那手臂微微出神，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内心其实很渴望他能抱抱自己，很想念那温热的胸膛。
“怎么了，可还是不舒服？”
祁召南摩挲了几下手心，才觉身上的寒气慢慢被她帐中的暖香气息消解下去，才得以探身过去，将她滑至腰间的锦被拉了起来，披在她肩头。
隔着淡淡烛光，见她仿佛刚回过神来似的，咬唇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明日请孙医官来看看吧，”她飞快掠过这个话题，“郎君怎么来了？”
舅母段夫人说，成婚之前新人是不允许见面的，二人虽早就逾越了这些礼俗，但也克制着，只白日见过两次。
“我来，杳杳不开心？”祁召南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忽伸出手臂，揽着她合衣躺了下去，“难道不想我吗？”
枕着他的手臂，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孟兰漪才稍觉心安，闭目往他怀中靠近了些，低低道：“自然是想的……”
“那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他伸手捧起那玉颊，令她从自己怀中抬起脸来，蹙眉望着她。
孟兰漪睁开眼睛，与他对望了片刻，才闷闷说出自己的心事。
“今日舅母来送嫁衣叫我试穿，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我真的要嫁你了么？可你如今在这个位子上，多少人的目光放在你身上，待成婚那日，什么都瞒不住了，众人一眼就能认出我是谁，”她说着，眼眶酸涩起来，沁出晶莹的泪光，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怕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有你在，我不怕的……但我……”
话音未落，重新落入那个温暖有力的怀抱，背后被一只手掌轻拍了拍，听他在耳边温声问道：“那还怕什么？”
她埋首在他颈下低低道：“怕这都是一场梦。”
“我自十五岁之后，就再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了，祁召南，我从来没奢求过什么，但事事都逆我心意，这一次，会如意吗？”
“会，”他斩钉截铁，不带半分迟疑，“会如意的，往后再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儿，都会好好的。”
她被轻轻抚慰着，心底那份潜在了许久的不安慢慢被他的坚定的眸光消融，抿了抿唇，有些故意耍小性子似的闷声道：“你怎么知道会……”
“因为我梦见过，我还梦见过你当初没有将我始乱终弃，随我去了西疆……”说着捉起她的手指，轻咬了一口，眸光幽幽看了她一眼，似在无声控诉。
孟兰漪闻言心头一跳，她似乎也做过一个类似的梦，然这话才不要对他讲……
一时间心头那不安的阴霾彻底散去，被他三言两语引开了注意力，望着他颇有些幽怨的眼神，眼角泪痕未消，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郎君梦里梦见过这么多事情，那为什么当初回京，还凶巴巴的吓唬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祁召南脸色一僵，恨恨地揉了揉她的耳垂，贴在她耳畔道：“可不光梦见了这些，杳杳想不想知道还有些什么？”
说着，拉着她的手探进被底。
她瞬间反应了过来，想抽回手来，却被他按住不许动，忍不住挣扎了几下，面颊滚烫，急忙道：“不行！会伤到孩子……”
祁召南本也没有真的要对她怎样，只是温香软玉在怀，与她分开那么久，有些不受控制，又见她孕中多思，临近成婚的日子心中不安，才故意这般逗她。
“那怎么办？”
他深嗅了一口她发间的馨香，低头轻触了触她的唇：“难道洞房花烛夜杳杳也不打算过的完满吗？”
话音刚落，被她羞恼推开轻捶了几下，祁召南望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轻笑了笑，道：“成婚是喜事，是杳杳自己点头答应要嫁给我的，一切有我，难道信不过我？将来你我是夫妻，是孩子的爹爹和阿娘，忧喜祸福与共，你再不是一个人了。”
“别怕，别多想。”
孟兰漪轻靠在他怀里，默默在心里应了一声，“好。”
***
这日清早，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初雪。
榆林巷中，温叔抬头望向庭院里悠悠荡荡被风吹舞的雪花，叹道：“怎么突然下雪了，看样子等过了晌午，这雪也不会停。”
今日是定国公府办喜事的日子，当年那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孟家表姑娘，历经坎坷，要嫁人了。
即便没能圆了青梅竹马的一段情缘，但尘埃已定，他与公子都盼着她日后能美满。
“咱们阆州有个说法，成婚当日下雪，有些不吉利……”
沈绥坐在窗下，目光停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未能翻页，闻言垂下眼睫，对温叔道：“她并非阆州人，这说法也不尽然，我听同僚说，江南冬日里鲜少下雪，若逢喜事有雪，是大吉之兆。”
书册里掉出一页纸来，上面娟秀一行小字，是当日孟兰漪离京时，委托薛璋带给他的。
她本可以不告而别，却仍不忘给他留下了这封信，怕他担忧。
轻抚了抚那干涸的墨痕，抬头望向窗外在风中朦朦缠绕的雪，良久，眸光空茫，释然般笑了笑，淡声道：“情意缠绵，恩爱白头，温叔，是好兆头……”
果然至傍晚时分，雪依旧纷纷扬扬下着，已至昏礼的时辰，定国公府上上下下挂满了喜帘和灯笼，胭脂色的光影铺满在雪白的地上，宾客盈门，迎亲的队伍将新妇从薛家迎回。
沈绥站在人群外，见那道身着华丽嫁衣的窈窕身影手持纨扇遮面，从花轿中步出。
下一瞬，一道也身着红色喜服，身姿隽挺的男子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在人群的恭贺声中，男子俊美的面庞上盈满笑意，与新妇一道往正堂走去。
众人跟随而去，正堂中礼官的声音传了出来，拜天地，拜高堂……
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大度，虽愿她此后夫妻美满，恩爱一生，但亲眼看她与旁人拜堂，他做不到。
沈绥站在廊下，听到里面的笑声和恭贺声渐渐淡了下来，长平郡主正在请众人移步宴厅。
几个小孩子从里面跑了出来，沈绥正想离开，却迎面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撞了上来。
小女孩看见他，咦了一声，热心问道：“这位大人，你怎么不去里面看，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绥微微一愣，认出了这个小女孩，正是祁召南的外甥女，小名唤做幼梧。
他笑了笑：“站在这里也能听到。”
幼梧不懂，嘟囔道：“真奇怪……”
不过她有舅舅交代的任务在身，没再与这个奇怪的大人继续闲聊，急急忙忙往新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