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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召南着人审问薛璋, 自然问不出来什么。


    薛璋早就想好了对策,一口咬定自己七夕那日从未见过孟兰漪,连祁召南查出那日拿了盐引离开上京的盐商船队与薛家有旧,也只说自己不曾掺手。


    那支盐商队伍只是混淆视听罢了, 拖延他查到孟兰漪踪迹的时间。


    薛璋以为, 祁召南便是有耐心查上一个月, 可表妹这样下决心离开了他, 他心中定然恼怒,后面日子久了, 耐心总会消逝……但他似乎失策了。


    八月初,忽有一位已经致仕多年的老将军在儿孙的陪同下进京, 敲响了宫门前的登闻鼓。


    老将军苍颜白发,身穿二十多年前随定国公父子北征夷狄的盔甲,捧上一卷告怨书, 称, 二十四年前定国公父子之死, 是为奸人所害,是一桩奇天冤案,若不向天下人告知, 他死不瞑目。


    祁家暗地里搜罗多年的人证物证具在, 除了先帝这个主谋已驾崩多年,连他生前身边的最得势的内监的供词也被呈了上来,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日, 定国公父子的冤案便被昭雪, 无人敢置喙。


    消息传到北疆边境,无数百姓自发为定国公父子立祠、戴孝祭奠。


    所有证据直指是先帝心胸狭隘,暗害有功之臣。


    然先帝已死, 皇帝李玄同身为其子,碍于人伦孝道,不得替父下罪己诏,令人并不意外的是,皇帝下诏传位于两岁的大皇子,复定安侯祁策为定国公,其世子祁召南为太尉、丞相,摄政辅佐幼帝,而自己幽居西山清虚观,出家为道士。


    幼帝登基,不过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太庙祭礼等诸多礼节能免则免,其余都由丞相祁召南代为行之。


    然此时的朝堂内外,乃至天下百姓,都已经在这样的形势下默认了,迟早有一日,幼帝会“禅位”于丞相大人。


    一支新燃的贡香被恭敬奉到了老定国公的牌位前。


    祁召南默默望着那荧荧香火,他刚刚从太庙替幼帝祭祀而归,身上的蟒袍革带还未换下。


    独自在家中祠堂,在祖父与伯父的牌位前跪了许久,似乎在等什么人。


    定国公祁策被妻子长平郡主亲推着轮椅,隔着一扇门,望着独子孑然萧肃的背影。


    直到日落时分,一个侍卫捧着宣平侯谢朗自南方一带传回来的信,匆匆送到了祁召南手中。


    祁召南接了信,微皱了皱眉,忽拂衣起身,转身踏出祠堂,迎面对上父亲母亲凝重的目光。


    “叫他去吧,你拦不住的……”长平郡主望着儿子匆匆离开的背影,对丈夫无奈叹道。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刚刚来到徽州城时,正是芙蓉花开的时节。


    而此时的徽州城郊,瓷窑旁的庄子里,满树粉云簇簇的芙蓉已经慢慢开始凋谢了,转眼到了十月的尾巴。


    秋风瑟瑟,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一把躺椅上静静卧着一位身穿蜜合色秋衫的女子,双眸紧闭,浓密的眼睫低低垂下,手中还握着几块柔软的布料,似是方才还在挑选花色,敌不过昏昏沉沉的睡意,竟在这萧瑟的午后秋风里睡了过去。


    春山眉黛时而颦蹙时而舒展,沉沉入梦,梦中的一切仿佛都湿漉漉的,雷雨滂沱,令她瑟缩到一个紧实而宽阔的怀抱中。


    微凉而潮湿的肌肤紧紧相贴,似是刚刚经历过一番疾风骤雨,一身玉雪冰肌呈露,红艳凝香,在陋室中昏淡的烛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她正脑中一片混沌,因窗外的雷声愈发令心中惶恐不安,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待会儿要对身后那个男子,说一些话……


    “轰隆”一声惊雷,震得郊外山林间大地震颤,乌鸦嘶鸣的声响从不远处的山洞中传来。


    她正努力辨清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她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欺骗利用了一个人,无法回头了……然头痛欲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事情的全部。


    直至被这一声惊雷声吓到,原本就因初次云.雨而轻颤的身子猛烈颤抖了一下,不等她惊呼出声,耳朵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被翻过身来,揽进怀中。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


    熟悉而微带着几分沙哑的年轻男子的嗓音低低自头顶传来,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抚着。


    “别怕。”


    待雷声散去后,男子轻捧起她的脸颊,暗淡的昏黄烛火落在他青春俊朗的面上,如冰雕玉刻的清矜精致的眉眼再不复初见时驿馆小楼上冷淡而疏离的模样,而是轻染着一层未完全消褪的欲.色,如浓墨的漆黑瞳仁近望着她,略顿了顿,薄唇轻启,低声问道:“还疼吗?”


    她闻言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双颊赤如火烧,蔓上如牡丹般娇艳欲滴的霞色,摇了摇头,然抬眸对上那双隐隐含笑的星眸,轻颤了颤眼睫,复又轻轻点了点头。


    只听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她重新揽得更紧,肌肤相贴,温温凉凉的,令她有些不自在,大脑一片空白,总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有很重要的一件事要和他坦白,但头脑昏沉,想不起来。


    只听他语气郑重道:“……等明早雨停,你不必出山,就在这里等我,我安排人过来,会带你先行一步,就此脱身。”


    对上她迷茫的目光,男子目光柔和,轻抚她的玉颊道:“剩下的事,尽管交给我,陛下那边,自有我来应付,你只管先跟着我的手下走,待过后,我会去找你。”


    她懵懂问道:“你要送我去哪儿?”


    “去西疆。”他不假思索道。


    “原本要等过段时日,我就要去西疆上任的,你先行一步,我们到哪里就会团聚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很快。


    “可我是降俘,若我不见了,你岂不是会很麻烦?”她似是有些慌张,也有些不敢相信,声音带颤,“你真的要替我脱身,带我离开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渐渐渺远而坚定的声音。


    “是真的,若我没有想好,怎会与你有了夫妻之实,我是认真的……”


    ……


    “阿姐,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孟兰漪自树下的躺椅上慢慢睁开眼,看向弯腰同她说话的小郎君。


    她仍有些恍惚,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给婴儿做肚兜的布料,复又抬头看了一眼枝头半落的芙蓉花,神思才逐渐恢复清明。


    林鹤卿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在膝头,皱眉道:“天这样冷了,阿姐怎么在院子里打瞌睡,我听刘妈妈说的,你现在是双身子,万万不能着凉,不然可就麻烦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抬眸却见孟兰漪仍旧怔怔望着枝头的芙蓉花,一双美眸凝着视线,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阿姐?”


    她闻声转过脸来,看见小郎君焦急的神色,才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说着,慢慢起身坐正,抬手轻轻抚摸着秋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身量本就纤细,这段日子总是闹着孕吐,吃不下饭去,人又瘦了不少,三个月多快要四个月的身孕,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那日在自青州来徽州的船上,她原以为自己是晕船才胃中不适,闻不得鱼腥味,刘妈妈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她的症状像是怀胎初期,妇人的孕吐之兆,还问了她“和离”前的事。


    孟兰漪原本有些不敢相信,明明郎中误诊过一次她有孕,没几日她便来了月信,长松了一口气。


    再到后来,她和祁召南只在七夕前那晚有过一次,怎么会这么巧,就在她离开他的前一晚,叫她有了孩子。


    船上赶路不便大张旗鼓地停靠下来请郎中,她又是顶着和离的名义跟随林家的商队回徽州的,便一直等几日后到了徽州城,拜见了薛太夫人,才请了郎中诊脉。


    这一次没有侥幸,郎中说她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


    薛太夫人闻言,将她单独叫去说话,问她的打算。


    这个孩子月份还小,她既已经与夫家“和离”,留还是不留。


    上次误诊疑似有孕时,她想都没想,便慌乱之下叫薛晴替她买来了堕胎药,但这次,是真的怀孕了,她竟犹豫了。


    她已经割舍断掉了那段孽缘,趁着陆霄将她劫走后逃了出来,或许祁召南根本查不到她究竟是被陆霄带走还是去了别处。


    面对薛太夫人关切地询问,她的心很乱,给不出答案。


    原想着时日还短,她可以想想再做决定,但一直到腹中的孩子满了三个月,她再也没提起打掉它这件事。


    这也是她的骨肉,她舍不得……若生下这个孩子,她便有了至亲之人,心里那飘茫之感和不定的心绪,会不会平静下来,彻底释然,彻底放下和祁召南纠缠不清的旧事……


    “你来找我有何事?”孟兰漪回过神来,抬眸问林鹤卿。


    她这段时日一直住在城郊林家的庄子上养胎,不远处就是林家的瓷窑,林鹤卿常来陪她去瓷窑里走走,看人捏陶制瓷,自己也上手做过,只可惜她大概是没有这个天赋,捏出来的东西七扭八歪,浪费瓷土。


    不过林鹤卿偶然见过她打发时间画的画,便请她画了许多花卉纹样,请人照着她的画,绘在了未烧制的瓷器上,连薛太夫人也笑称,林家不是接来一个借住的姑奶奶,而是请来一位画师。


    不过今日她早已经与他们说好了,休息一日,想给腹中的孩儿挑选几块布料练习着学做婴儿肚兜,怎么林鹤卿突然又来寻她?


    林鹤卿一脸凝重,搀扶她起身:“阿姐,你快随我回城里林家的老宅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