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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依杨柳, 朝雨如丝,这支盐商的船队从上京的码头启程的这日清晨,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


    薛璋在前一夜商队的船只停靠在码头时,便已经叫孟兰漪扮作了盐商家中的侍女, 趁着夜色如浓墨, 借口打点船只, 混在一群人里留在了最后面的一只运盐的空船上。


    次日一早, 清点搜查的官差亲盯着众人上船,又将前面的船只检查了一番, 到最后一只船时,码头后面的一支商队忽起了纠纷, 嚷嚷着“藏人”之类的话,官差一听,迟疑了一瞬, 显然更关注着后面的动静。


    这段时日上头吩咐的事务繁多, 对出城的船只查得也仔细, 但凡有一点可疑之处都要查个详尽。


    盐商忙递了银锞子过去:“这盐引拖了半个月才办下来,这不一大早冒着雨也要火急火燎的出城!官差老爷贵人事多,后面有更紧要的, 不如行个方便, 这船都没什么好查的,从官府批的盐引,都是运盐的空船……”


    官差闻言收了银锞子, 挥了挥手, 便叫人放行。


    大约是因为陆霄若是出城离开,也是要向北而行,这一路南下的河湖水路的官差便松懈了不少。


    躲在船中的孟兰漪隐隐听得那几个官差的脚步声远了, 才长长松了口气。


    船离了码头,船工轻敲了几下船舱的木壁,提醒她商队已经出城了。


    孟兰漪微挑开船舱前的草帘,朝外看去,如烟的晨雾细雨中,两岸的绿柳缓缓向后退去,模糊的渡口旁,站着薛璋薛晴兄妹,怕惹人注目,不敢挥手向她道别,遥遥目送……


    盐商的船队一路并非向南驶去,而是先向东行,去了一趟青州。


    商队的头领与薛家有些交情,受薛璋所托,花了近半个月的功夫,载着孟兰漪到了青州城,紧接着有另一支贩运瓷器的商队在青州城外的码头接应。


    孟兰漪听薛璋表兄说过,这支瓷器贩子的商队是从徽州来的,在徽州有烧瓷的林家徽窑,产过不少御贡所用的瓷器,如今当家的太夫人出身扬州薛氏,论起来是母亲薛菱的姑母辈。


    她不便回扬州薛家,行踪太过明显,薛璋便为她择了离扬州不远的徽州城,只对林家人说孟兰漪是薛家旁支族亲之女,父母双亡,出嫁几年后与夫家和离,不愿回扬州伤心地,托林家代为照料。


    来接应她的是林家的一位管事婆子刘妈妈,见了她也不多问,很是规矩精明的模样,唤她薛娘子,同她解释,林家的商队还要在青州城耽搁十几日。


    孟兰漪仍有些恍惚,只觉得眼前陌生的青州城有些不真实,她真的逃出来了吗?


    可为什么从船上下来,脚踩在青砖地上,一颗心还总是悬着落不到实处。


    她走了,祁召南还会坚持找她多久?


    苦笑一声,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何况他与她之间隔了那么多填不平的沟壑,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她的算计和利用,这段孽缘早该结束了。


    她努力忘掉过去种种,如今的身份是独身的薛家娘子,这不正是她想要的自由和平静吗?


    十几日后,林家的商队登船返回徽州。


    孟兰漪在船上无事可做,这几日便在跟刘妈妈学针线女工,她小时无人教这些女红之类的活计,后来入宫,皇帝亦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对女红一类的绣活可谓是一窍不通。


    “娘子这手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操劳过的,跟我老婆子学这些做什么,若是伤了这十指玉葱,可叫人心疼。”


    孟兰漪微红了脸,看了看自己的手,对刘妈妈道:“从前用不到,往后万般靠自己,妈妈就教教我吧。”


    刘妈妈笑了笑,指着自己手里的针线活儿道:“这是给我儿缝的一副腰带,娘子想学就先看着,等我做完,教娘子缝香囊。”


    孟兰漪看的认真,有些手痒,想着纸上谈兵总不如亲手练练,便问刘妈妈要了一样的布料和针线,低头缝了起来。


    船舱外欸乃声声,她学的认真,直到傍晚时分,刘妈妈起身要去传饭,才将手里的一副男子腰带放了下来。


    原没有多想,这是她亲手所缝的第一样东西,虽针脚粗糙,远不如刘妈妈手巧,但心中满足,拿在手里摩挲着,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意来。


    忽在此时,有婢女来传话,说林郎君在外头,问薛娘子方不方便请他进来。


    领着商队来青州的是薛太夫人的幼孙,林家的最小的郎君,唤做林鹤卿,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看起来文文弱弱,却自小耳濡目染,早学会了行商之人在外圆滑周密的处事为人。


    这几日偶尔遇见,林鹤卿却没与她说过几句话,拘谨地唤她阿姐。


    孟兰漪微微一怔:“快请他进来。”


    婢女打起帘子,便有一阵水面上独有的藻荇和鱼虾的淡淡腥气随着潮湿的暖风吹了进来。


    她这几日不爱出船舱,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虽自小生在阆水边,闻惯了这种河湖之中特有的气息,但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有些舒服,胃里阵阵不适,闷闷的想吐。


    林鹤卿一进来,就看的那位有如玉殿姮娥、湘陵妃子的“阿姐”坐在椅边,一手握着一副玄色的男子腰带,一手轻抚着心口,轻蹙着蛾眉,面色有些苍白。


    “阿姐,你怎么了?”


    他上前忙放下手里的两册书,替她倒了杯茶水,有些手足无措。


    孟兰漪缓了缓,压下胃里的不适,轻摇了摇头,对他轻笑了笑:“无事,或只是有些晕船罢了。”


    被她这般微微仰面看着,林鹤卿冰玉般的一张面庞骤然泛红,面上隐隐发烫,忙移开视线,落到她手里的腰带上。


    “阿姐这是在缝腰带,”他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近看这绣工实在无法违心夸一个巧字,但又怕美人恼怒,有些尴尬的抵拳轻咳了一声,只能顺着自己说的话问道,“是给谁的绣的?”


    然话一出口,就恨不得锤自己一拳,刘妈妈叮嘱过他,这位薛家阿姐刚刚与夫家和离,自己还问这男子样式的腰带是她绣给谁的!


    孟兰漪闻言素手一僵,只觉得手里这腰带烫人。


    对啊,刘妈妈给她的儿子缝这腰带,她缝又能给谁?脑海中那张眉目深邃昳丽的俊朗面孔一闪而过,她骤然心间颤了颤,微攥紧了这腰带。


    想他做什么,这样粗糙的针线,哪能入得他的眼,更何况,以前不曾给他绣过,以后更不会了,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忙起身将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芙蓉玉颊微烫,垂眸轻弯了弯唇角,含糊道:“和刘妈妈学针线活儿练手罢了,”转身问他,“小郎君寻我有事?”


    林鹤卿拍了一下脑门,才想起今日的来意,将方才放在桌上的两本书册递给她,“阿姐在船上待的无趣,这两本书给你看。”


    孟兰漪接过来,有些惊讶,心间微暖,这小郎君竟替她寻了书来看。


    林鹤卿解释道:“少时家里供我念书,原也想做个读书人科考的,奈何不是读书的料,阿姐别笑我,这两本书压在箱底有些时日了……”


    说着,许是因为风浪太大,船只猛烈摇晃了一下,天色已有些晚了,还未点灯,光线暗暗的,孟兰漪低头看书上的小字,胸口那闷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随着那一下晃动,再压不住那股强烈的恶心的感觉,踉踉跄跄跑到船舱外扶着船边的扶栏干呕了起来。


    恰有刘妈妈带着饭菜回来,远远瞧见林鹤卿焦急的守在孟兰漪身边,看见她有如看见了救星,忙请她过来:“刘妈妈,阿姐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晕船了?”


    孟兰漪俯身干呕了半晌,并没有吐出东西来,胸口那闷堵的感觉仍未褪去,眼角泛着晶莹,抬眸只见刘妈妈蹙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迟疑了片刻道:“娘子这一路都没有晕船,怕不是这个缘故——”


    林鹤卿急忙道:“那是因为什么?船上的吃食都检查过,是易贮存的食物,不应该是吃坏了肚子啊……”


    他话音未落,孟兰漪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慢慢僵住了,喉咙里那阵阵不适再次涌了上来,一双春水杏眸慢慢睁大,有些不敢相信心中冒出来的一个猜测。


    有些话不便在林鹤卿面前问,刘妈妈借口将他支走,神色凝重地望着她,轻声问道:“娘子这个月的小日子可曾来了?”


    见她惨白着一张玉容轻摇了摇头,刘妈妈倒吸一口凉气,迟疑片刻,又问道:“那……那娘子和离前,最后一次与夫君行房,是在什么时候?”


    ***


    上京城。


    天色将昏,窗前的芭蕉被狂风卷作一团拍打着,不见天边霞色,只见阴云密布,连日来下着绵绵的雨。


    眠琴院的窗边,静静伫立着一道高大而削瘦的的男子身影,锦衣玉带,却有种落寞苍凉的沉郁,任由窗外的雨被斜风吹进窗内,打落在身上。


    而他的手中,握着刚刚被素云收拾内室,从斗柜角落里翻出来的一包用糕饼铺子里的油纸包缠着的药材。


    乌头、麝香、附子……不需要去问郎中,只凭这几味药材,已经能够得知答案。


    他叫来贴身侍奉在孟兰漪身边的绮罗和眠琴院其他的侍女,然问来问去,她们都不知她是何时弄来的这堕胎药。


    还会是何时……只能是从元妙观回来之后的那段时日,她因之前喝过助孕之药,脉象紊乱,郎中错以为她可能有孕。


    只是有可能而已,她便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打掉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大雨瞬间滂沱如注,一道电闪划过天际,祁召南阴沉着脸色,将拿包堕胎药扔在了桌上。


    距离七夕那日陆霄劫走孟兰漪,已经过去十几日了,十几日来,他寻遍了上京城,在几日前,探得了陆霄一行人潜逃出京城意欲北归,他亲率人追了上去,重伤陆霄一箭,然却未曾见到她的身影。


    活捉来的北狄人以性命发誓,说那日劫来的女子当夜就逃跑了,大王也不知她逃去了哪里。


    他心有如被荆棘密刺扎过,阵阵发痛,第二次了,她又一次选择离开他。


    凭什么她要逃?凭什么她想离开就要离开?六年前放她入宫已经是他此生最后悔的决定了,这一次,他才不会叫她如愿。


    “素云!”


    他冷声叫来素云,星眸蕴着阵阵寒意:“去把薛璋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