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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兰漪闻言, 触到玉章的手指一僵,微微蜷缩回来,在沈绥有些不自在的关切目光中,双颊如红莲, 慢慢染上了一层绯色。


    祁召南对她好吗……这个问题这般问她, 她是无法回答的。


    什么是好?他替她手刃仇人, 救她于危难, 替她寻亲人,自然是好的。


    但也是他打破了她原本还算安稳的日子, 说到底,是他趁人之危逼迫她委身相求, 这般论起来,他也不算什么好人。


    一切都是强加给她的,好与坏纠葛在一起, 没有黑与白之分, 怪只怪她当年先招惹了他。


    眉间若蹙, 垂首不语,忽想起问她这话的是沈绥,孟兰漪抿唇轻点了点头, 她不愿表哥因此为她担忧, 也不愿他知晓自己当初委身祁召南,是为了救他。


    “自然是好的……”她笑笑,半是心中所想, 半是为了让表哥放心, “总比皇帝的虚情假意来的真。”


    沈绥凝望着她,再熟悉不过她的眸中闪动的情绪,知她虽这样说, 但心中仍是不愿,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心钝钝的疼,明明心中嫉妒又悔恨,但仍要宽慰表妹,他叹道:“祁大人也不是什么奸恶之人,他是祁家独子,迟迟不肯娶妻,我观他对你之意,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只是如今翻案之是迫在眉睫,委屈你无名无份,定只是一时的,将来……将来他们祁家上位,想来不会再这般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倏忽抬眼,见孟兰漪目露异色,眉头紧蹙,讶然望着自己。


    沈绥微怔:“怎么了?”


    怎么了?孟兰漪以为自己听错了,表哥说什么,什么翻案,什么祁家上位,这种事情,表哥怎么会知道?


    从前被她忽略的种种细节重新涌进脑海。


    手心一片冰凉。


    她当初听说表哥被下狱,慌乱的失去理智,竟没仔细想过,率人平叛的是祁召南,提前安排人手在行宫暗中保护桐芦馆的人是他,皇帝疯魔要赐死她,带人闯宫钳制住皇帝的人也是他……


    庄王与承恩公府谋逆一事,以他只手遮天的权势,哪能不知其计划,表哥突然站出来弹劾,并非是她以为的皇帝指派御史台出来打乱谢家的阵脚。


    从一开始,洞悉全部,安排计划之人,明明是祁召南!


    原来连表哥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怪不得,当日在琼华观,他明明可以用表哥的性命为威胁逼迫自己,最终却又不了了之,说什么不会对表哥动手。


    他当然不会对表哥动手,表哥竟早就是他的手下!


    真相如此简单,她身在其中,竟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他以退为进,一步步看着自己落入他所设的陷阱,他的确没说谎,表哥入狱不是他的手笔,但他也不告诉自己真相,表哥本就是他的人,何需她以身相求,求他去救表哥?


    浑身血液如浸冰雪之中,心沉沉跳动着,一股被人戏弄的恼怒涌了上来。


    好他个祁召南,逼得她放下全部的身段再三恳求他,他偏做出一副是她自愿的姿态,让她怨无可怨,被他强夺出宫。


    亏她方才还说他对她好!


    一叶障目,若不是今日遇到表哥,她还要被蒙在鼓里瞒多久?他是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这般瞒着自己,时日久了,她还傻傻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矫情,还想着当初是她自己主动求他,既跟了他,就安安稳稳继续待在他身边。


    呼吸陡然起伏,抓着玉章匣盒的手死死攥紧,眼眶之中,渐渐蕴出泪来,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与他对质。


    沈绥不知她想中所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表妹忽然情绪激动,思来想去,只以为是她在乎名分一事。


    虽遗憾,当初海誓山盟两情相悦,若非飞来横祸,她本该是他的妻,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的男人据为己有。


    这般世道,一介弱女子无依无靠,本就艰难,何况表妹生得如此美貌,被人觊觎,先是被蜀后主所夺,又入了晋宫,皇帝非良人,这李家的江山也早晚要倾覆。


    他护不住她的,高位者睥睨天下,若祁召南待她是真心,或也她最好的归宿……


    心痛如绞,却也只能违逆着心意,轻声宽慰。


    ***


    元妙观中,扬州薛家被秘密请来上京的几位,正跟着老道步入大殿中。


    薛晴跟在母亲与兄长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殿中供奉的一盏长明灯,盯着牌位上的字出神。


    “阆州孟门先夫人薛氏……”


    不知不觉念出声来,被一旁的母亲段氏挥手拍了一下肩。


    薛晴忙捂住了嘴巴,求救般看向兄长薛璋。


    兄长凝眉,对她摇了摇头。


    直到几个老道士暂时告退,请他们一行人在大殿旁的偏室内等候,薛晴才长舒了一口气,抱着母亲段氏的胳膊问道:“母亲只说带我上京有要事,到底是什么要事?神神秘秘,那些人带我们来道观做什么?”


    段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目色微微凝重,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位小姑子来,对女儿道:“大约是来认亲的。”


    “认亲,”薛晴挠挠头,“是牌位上哪位吗?她是什么人?”


    “她是你的姑姑,本名叫薛菱。”段夫人叹道。


    扬州薛家是皇商,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再往前数上二十多年,当年远比今日更为显赫。


    二十多年前,扬州薛家的小女儿嫁进了上京官宦人家,女婿陆霄年纪轻轻便得了定国公的赏识,步步青云,做了定国公手下的副将。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即便不缺金银,但也总要看官府的眼色,幸而薛菱嫁到京城做了官太太,薛家才得以聘上皇商,富甲一方。


    只是后来……好景不长,女婿陆霄被卷进定国公的案子里,看起来是鲜花锦簇,加官晋爵,但这份靠揭发恩公得来的恩典属实让人不踏实。


    果不其然过了两年,大约是先帝重新有了兔死狗烹的念头,陆霄叛逃北狄。


    薛家原本以为难逃这一劫,却没料到上京传来消息,说薛菱早已与陆霄和离,恩断义绝,先帝不予追究,免了薛家的罪过。


    上个月起,便经常有人出入薛家在扬州的产业,暗地里打听薛菱当年之事,直到不久前,有人登门拜访,奉贵人之命,请薛家人入京。


    薛晴依旧好奇,问母亲:“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位姑母,她已经去世了,如何认亲?”


    段夫人摸摸女儿的脑袋,微叹道:“认亲之人,大约是你姑母的女儿……所以将你也叫来了上京,她是你的表姐。”


    “至于其他的,母亲也不知。”


    一行人在偏室中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来人,段夫人也不敢请人去催,直到薛晴被观中的袅袅炉香薰得犯困,外面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得是护送他们入京的那些人,小声急忙在吩咐什么事情。


    薛晴好奇,走过去趴在门边偷听,只听他们说“夫人不见了”“快去找人”之类的话。


    ……


    今日是孟兰漪的生辰,沈绥本以为她独自出行,是去赴祁召南的约,本想将礼物赠予她便回城。


    返程到半路,忽觉的有些不对劲,想起她倚在窗边蹙眉垂泪的模样,无论他怎么宽慰,她只是摇头。


    仍旧不放心,想问清楚她究竟怎么了,便重新拨马朝着元妙观赶去。


    然到了观前的山路上,却见素云领着一群人行色匆匆,到处在寻人,他忙上去询问。


    素云一脸愧疚,对他道,方才夫人不知为何生气,命他们在观外等候,不许人跟着,自己带着绮罗进去。


    素云嘴上虽然答应,但奉大人之命,务必要贴身护卫夫人,只能略等了一会儿再跟进去。


    询问观中的小道士,可见夫人往哪间大殿去了,小道士却摇头,说没瞧见。


    素云顿时慌了,这观中今日闭门谢客,并没有外人,夫人怎么忽然不见了,忙带人去寻,却只在大殿一侧的小路上找到了被人迷晕的绮罗。


    沈绥眉心一跳:“你快带人去寻,将道观周围的出口都围住,若是有人来劫,千万别放人跑出去。”


    说着心焦如焚,与人一起进观寻人。


    青木葱茏,沈绥顺着他们找到绮罗被迷晕的地方一路搜寻,一条岔路口处,地上的草丛微微有些倾倒,沈绥忙转了个弯,朝那边的藏经阁急忙走去。


    路过几间耳房,忽瞧见一道黑影,“谁?!”


    后面跟上来寻人的手下也都赶来过来,那黑影听见众人的脚步声,大约是没想到孟兰漪只身入观,那么快便有人跟了进来,动作一顿,隐在窗边一闪而过。


    沈绥的心怦怦跳着,翻窗而入,果然见北面的窗子已经被人打开,那黑影早就逃了出去,而表妹似乎也中了迷药,软软伏在地上。


    “杳杳?”他轻将人扶了起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大半。


    见表妹衣着完好,连发丝都没有乱,才长舒了一口气,轻摇了摇她,“杳杳,醒醒。”


    怀中微蹙着黛眉的美人似乎不敌药力,被他唤了一会儿,才迷茫睁开一双杏眸。


    杏眼含雾,怔忪望着他,孟兰漪头脑昏昏,分辨不清今夕何夕,只模模糊糊看见眼前人的面容,如在梦中……


    是在梦里吗,是的吧,从前表哥经常入梦,她总梦见在阆州的那些时日,每日在门口等着表哥从书院回来,会赠她一朵锦葵花。


    一只柔软的手轻抚上他的面庞,沈绥陡然一惊,见她迷迷朦朦的双眸慢慢染上笑意,而后重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娇声问道:“表哥,你不想亲亲杳杳么?”


    她中了迷药,大约是记起了几年前的事,把他当作那时的陆靖安。


    明知道不该回答她,应该把她唤醒的,但这一刻,他却迟疑了。


    只一会儿就好,让她在他怀中停留一小会儿就好……


    然这贪恋的温存只是一瞬,沈绥猛地一抬头,浑身一僵,却见门扇早已被打开。


    一道隽拔身影如覆寒山,静静立在那里,黑眸如幽潭深涧,沉沉盯着二人,薄唇微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