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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绥已到刑部任职多日, 与几个同僚,亦是祁家的心腹一同整理谢家与庄王的案子。


    承恩公父子与庄王如今俱被关押在牢中,西山行宫之中,谢太后也被软禁了起来。


    盖因当年先帝给祁家定罪之事有承恩公府在后推波助澜, 关联颇多, 故而没有立即处以谋逆之罪, 而是要将案子从二十多年前重新查起。


    这也是祁召南要留皇帝的性命的原因。


    若借庄王之事趁势杀了皇帝直接上位, 于天下人和后世眼中,祁家不过是趁虚而入颠覆王朝的反臣, 与庄王别无二异。


    而当年子虚乌有,被先帝暗害栽赃的冤案, 不会再有人探究其真假。


    他要借庄王谋逆,将二十多年前先帝的阴谋揭开,令定国公府沉冤昭雪。


    皇帝已经被悄悄控制住囚在宫中, 如今不过是祁家的傀儡罢了, 不足为惧, 只翻案一事不容片刻懈怠。


    连着多日,沈绥都夜不归家,睡在刑部的官署中, 这日忙完手中之事, 踏着霞光从自己的衙房出来,想去找同僚议事,偶听见有人在廊下谈笑, 提起他来。


    “那个沈大人, 怎么突然从御史台调到刑部来了,他这人不是一向不爱与人争吗,这几日没日没夜窝在衙房里翻案卷, 倒像是想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


    另一人轻笑道:“他当初冒死弹劾,得了祁大人青眼,如此良机,还不抓住机会往上爬,难道要一辈子呆在御史台领那七品的俸禄?”


    先前那人叹了一声,似是艳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官场上能有几个真淡泊之人,我瞧着沈大人是个有城府的,不声不响那么多年,一朝飞上枝头啊……”


    几人说笑着,半是带酸,半是感叹,不经意见一回头,纷纷止住了口,神情尴尬。


    见那被他们说成颇有心机城府,抓住机会往上爬的沈大人正站在廊中,一身簇新的却压了褶皱的绯红官袍,身姿笔挺,清癯如竹柏,穿堂风拂过,衣袍猎猎。


    墨玉似的眸子微垂,听到旁人这般在背后议论他,面上却并无恼意。


    几个人讪讪的,不知如何缓解尴尬,却听从来少于人主动产生交集的青年官员缓步走过来,嗓音温润,带着劳碌了一整日后微微疲倦的沙哑。


    “沈某初来乍到,还未请教过几位大人这官署里的律则条文,诸位比沈某年长,虽官阶相近,但为沈某前辈,沈某有心赐教,想请诸位大人指点一二,不知今晚可有空?”


    他停在众人面前,微微欠身行礼,“沈某在仙客来定了一桌酒席,不知诸位大人可否赏脸?”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带着疑惑不解重新看向沈绥。


    沈绥微微一笑,当真不曾将他们的议论记恨在心,他们说的或许是对的。


    自己如今借着弹劾的功劳,请祁召南将他调到了刑部,没日没夜的整理案卷,为的就是再立一份功劳,步步青云。


    从前嗤之以鼻的把酒周旋,觥筹应和,不得不令自己参与进去。他要在官场上立起来,要往上爬,要成为祁家手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只有这样,或才有能力和资格站在表妹身后,待她需要时,能说一句……


    “别怕。”


    窗外暮色渐浓,霞光如坠天际,本敞开的菱窗不知何时被掩住,只一层素白绢纱薄透如蝉翼,将那一树夹竹桃鲜妍香萦的花影放落进书房的莲青色的地衣上。


    宽大的书桌旁十二支鎏金花枝灯台被点燃了一半,明光烛影自一旁投下,落在桌边一前一后两相依偎的身影上。


    “杳杳画技不凡呢……”修长的手指握住白皙轻颤的柔荑,孟兰漪手中握着一只画笔,饱蘸银朱紫粉霜,沉沉落在大片洒金素纸之上,这一笔下去,额间香汗沁出,似已用尽全部的清醒,手上全然失去了掌控画笔的力道,却仍被祁召南牢牢掌中。


    方才祁召南答应她,只要她送他一份生辰礼,他便会让她见一面母亲的家人。


    他始终不肯提前与她说清母亲究竟是什么来历,家在何处,孟兰漪知他虽一肚子坏水,但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只好应下替他筹备生辰礼。


    偏他口中说着正经事,手上却意有所指,又将那羞人的书册挪了过来,孟兰漪假装不懂,想起方才自己来书房的本意,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作画,想寻些颜料罢了,于是便问他,作一幅画如何。


    然他黑漆漆的眸子盯了她片刻,忽展眉一笑,说作画好。


    只他口中的作画,不知为何便成了这样。身底的细褶素裙绣着一枝纤纤的兰草,此刻被挽了上去,兰叶被狂风骤雨撞的簌簌轻颤,云纱裙褶被揉碎在掌中。


    “再画一笔,不是说要亲手画一副花卉图给我做生辰礼吗?”他从后揽着柔软的细腰,低声哄着,察觉她在自己掌下化成了一滩春水,檀口微张,整个人往下落。


    她被这声轻哄唤回神来,在他底下稍稍缓停之时,难耐得仰起颊生红晕的芙蓉娇面,猝然挣脱开被他握着的手,画笔从手心脱落下来,啪嗒一声,笔尖浓艳的赭石颜料将半幅画好的花卉图溅染,毁坏了大半。


    浓睫轻颤,眼尾如醉酡红,目光扫了一眼毁坏掉的画纸,孟兰漪猝然合上了眼睫。毁坏了才好,她再不想看见这张画,更难以想象若是作成了,如他所说,被装裱挂画,摆在厅中,被人观赏……简直令人羞愤欲死。


    该如何跟人解释,这幅画是在情境下所作,这般孟浪的举动,像是凝在画上,被人打量,像是直直窥视他们在做这种事。


    在书房之中行事也就罢了,偏要她执笔作画,她哪里握得住笔,被他牵引着,手指绵绵无力,艳红的杂花刺眼,每一笔都令人心颤。


    然某人却不依不饶,重新覆上来,略比方才温柔了许多,语气颇为可惜,“画坏了可是不作数的,杳杳还要在画一幅吗?”


    风鬟雾鬓,春眸滟滟,她咬唇摇了摇头,偏头躲开他贴近的薄唇。


    祁召南轻将她托起,慢慢转过身来,令她坐在桌上,香露便浸湿了画纸,见她蛾眉紧蹙,汗落如雨,半垂的发髻和鬓边的青丝都已被打湿,手指刚轻轻触过去,打算替她拭去颊边的一滴香汗,她却似触到雷电仰首躲开。


    “你弄够了没有,”烛光下美人玉颈莹光,微泛着粉,虽早已骨软眼饧,双目迷朦,却故作凶恶,轻喘着仰面含嗔带怒瞪了他一眼,“你再这样……我宁可不见我母亲的家人了……”


    娇声怨道,祁召南很是受用,轻笑了一声,“那我可当真了?”


    他长指轻捻了捻她的耳垂,垂首凝视着她,似认真在问。


    孟兰漪眉心一跳,她只是受不住这般折腾想叫他快些结束罢了,好不容易让他答应带自己去见亲人之事,是自己如今最大的心结,哪能就此放弃。


    罢了,他既生辰,就纵他一回,这般想着,便也未再推拒温柔落在耳畔的呼吸和潮热的唇,在被重新抵进来时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埋首在他耳边颤声道:“去里边……”


    话音未落,被陡然抱了起来,孟兰漪紧绷着的心弦颓然断开,如一阵潮水沉沉袭来将她淹没,海浪浮沉,卷挟着神思悠悠荡荡,被拖入烛光照不到的暗处。


    明华如练,皎皎流光,如雪般的莹莹婵娟月色从半掩的纱帐中倾泻进来,落在女子沐浴后香腻的冰肌玉骨之上。


    事毕之后,她被抱去沐浴,大约是太累了,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也不知是何时才被抱回到了眠琴院的内寝中。


    刚沾到枕头,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红潮未散的莲颊埋进锦枕之中,像是贪恋母亲怀抱的婴孩般拥住薄衾,朝里微微俯卧着,不知梦见了什么,微微嘟囔了几句,眼睫轻轻扑闪。


    祁召南微蹙了蹙眉,拉过被角,将那露在外面的雪肩玉背轻轻掩住,轻将人翻过身来,搂进怀中。


    凝视着这张即便在睡梦中仍瑰姿艳逸,艳若桃李的睡颜,短暂的一股甜蜜和安恬之意从心间划过,然只一瞬,这份甜蜜重新被无法对她说出口的秘密沉沉击碎。


    长指轻抚了抚她的樱唇,祁召南凝眉,面色微沉。


    她的生辰就在几日后,的的确确是六月生人。她的母亲薛菱曾是与先帝狼狈为奸,栽赃陷害自己祖父和伯父的陆霄之妻。


    薛氏出身扬州皇商之家,家境虽富足,但到底是商贾人家,嫁给身为武将,官宦出身的陆霄,是高嫁。


    陆霄与她成婚多年,只育有一子,却不纳姬妾,相传二人感情本是极好的,既然是恩爱夫妻,为何突然和离,薛氏为何在陆霄投敌前孤身一人去了蜀地?


    若她临走时已经怀有身孕,为何不与陆霄一起去北狄……若是不曾怀孕,既然已经和离,不会被牵连,为何又要悄悄离开。


    若她真的是陆霄的女儿……不,他不敢仔细想这个可能的猜测。


    门外传来手下的轻唤,他该走了。


    微有些不舍,轻轻俯身在那颈后落下一吻。


    “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杳杳,你母亲只是思乡对不对?不是思念那个人……”


    轻合上房门,手下听见声音,回首看过来。


    见那道夜色下高大的身影茕茕寂寥,沉沉走了过来。


    “大人,侯爷动怒,请您立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