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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雨过后的庭院, 蘅芜清芬,流水淙淙,日光下琼树轻摇,风从长廊下的竹帘下穿过, 是潮闷的夏日里难得的舒爽清新。


    只开着一条缝隙的绮窗内却是“烟攒锦帐凝还散, 风卷罗帷掩更开”。


    紧掩的芙蓉锦帐内兰麝香浓, 艳光浮动, 虽无风卷罗帷,却见晴好的日光中, 泛着粼粼金光的帐面如水般层层漾动,锦帐上面所绣的芙蓉花如同被打翻在澄波之中, 在荡开的涟漪中颓然漂浮着,渐染嫣红。


    “叮”地一声,斜斜从锦帘中打出一只素腕, 腕间的银镯嗑在了榻沿, 清泠泠的银镯声响余音未消, 那截凝冰素骨却已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轻松攥住,拖回了芙蓉帐中。


    “真乖,”细嗅了嗅散落下来的柔缎般的一把青丝, 祁召南低声在她耳边夸奖道, “娘娘今日怎么这么乖?”


    手腕被他捉回来,孟兰漪本咬着手指不肯吭声,轻闭着眼睛, 两弯蛾眉难忍地蹙着。乍一听他这个称呼, 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紧张不已,浑身绷紧。


    然越是紧张, 他却越是拿捏预判准了她的反应,轻笑一声,含糊沙哑道,“若是永远这么乖就好了。”说着沉沉凿开,一声从喉间溢出的轻吟从紧咬着手指的贝齿间流出来,孟兰漪立时睁开了眼睛,为自己不受控制的反应羞恼又讶然。


    什么娘娘,他又在欺负她!她早不是宫中的皇后了,他还故意这般在此时唤她娘娘。


    被潋滟的眸光娇怨似的轻瞪了一眼,祁召南心情大好,也不再故意逗她,松开手里攥着的青丝,微微起身,手轻一用力,让那张芙蓉面朝向锦枕,如风雨前暂时的静息般,替她拭去鼻尖的香汗,在她颊边啄了一下。


    他回来时不过是申时初,这会儿炽热的午阳渐渐西斜,孟兰漪脸埋在锦枕中,察觉到他终于打算放过自己了,长舒了一口气,指甲深深嵌入枕面,勾破了柔软的丝缎。


    骤然想起一直没来得及找机会说出求他放自己去见表哥一面的话来,才刚想起要开口软言软语求他,脑中却嗡地一声闪过乱织的白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荒唐……等脑中的白光散去,视线重新清明起来,孟兰漪两颊滚烫,鬓边发丝都已被打湿,天气本就炎热,此刻更是香汗淋漓,她疲倦又气恼,竟被他磨的忘了最要紧之事。


    祁召南装作不知她此刻蹙眉在恼什么,轻揽过那经雨后软弱无骨的身子,替她揉了揉小腹,在她望过来时,对她笑了笑,故作体贴道,“累了吧,夫人说的对,我在官署忙了一整日,没休息过一刻,也累了,那便小憩一会儿吧。”


    语毕,便如真的困了般,轻阖上了眼睛,将人紧搂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若不是紧贴在他胸膛上,能听到那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和呼吸,她怕是会恍然以为方才同她厮磨了那么久的人不是他。


    孟兰漪暗咬了咬唇,猜他这般反应,应当是察觉自己想要开口求他什么了,但想着都做到这份上了,不能就此放弃,一双玉臂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环住他脖颈,慢慢凑过去,小声唤道,“大人……”


    装作睡着的人连眼睫都不曾眨一下,什么反应都没有,孟兰漪心里恨不得把他掐醒,咬了咬牙,重新唤道,“大人,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终于慢慢睁开眼,偏头看近在咫尺红潮未退的玉容,孟兰漪却被他盯的有些怯,正鼓足勇气压提起表哥的名字,却听他道,“你唤我什么?”


    她微微一怔,“大人啊。”


    祁召南轻哼了一声,“又不是在官场朝堂,你也不是我的下属,唤我大人做什么?”


    “那还能唤什么?”孟兰漪暗自腹诽,这人要求真多,一个称呼也有那么多幺蛾子。


    “唤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他幽幽盯着她,见她一脸迷惑,面色一冷,撇开了她缠上来的藕臂。


    孟兰漪急忙道,“唤什么……我该唤什么,总不能直呼你大名,难道要唤你的字?”


    正喃喃想着,却见他背过身去,不理睬自己了,心中着急,忽想起什么来,眉头微拧,虽有些不情愿,但仍旧只能依偎过去,低低唤了声“郎君”。


    “郎君……”她掐了掐手心,心中实在担忧表哥的境况,定了定心神,软下声来,在他耳边道,“我听素云说昨日庄王谋逆时京中的场面,杖杀言官这等事,实在是骇人,我知郎君是言而有信之人,答应我的事定然会做到,表哥他……他多亏郎君保护,但我……”


    话说到一半,便能察觉到他似已经十分不悦,但她还是想见表哥一面,一日不见,便一日忧心,扰得她本就低落自鄙的心如同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


    “我与他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了,你是知道的。但表哥于我而言,当真不是那么简单,”说着眼泪已经颗颗落下,他怎么会懂,不是什么情都能够补偿的,或是说情之一字,从来都不是你要我便能给,你说不要我便能立即斩断这么简单。


    祁召南闻言,冷冷看着她,“现在后悔了?”


    “不,不是……”


    晶莹的泪簌簌落下,打湿枕面,是为另一个男人所流。


    “不是什么?”他沉下脸来,已不复方才情浓之时的流露的柔情,“孟兰漪,是谁给了你这般错觉,觉得我的忍耐是无底线的?”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只是见一面而已,难道说按兄妹来算,至亲之人,连见面都不许吗?”


    祁召南冷冷一笑,“至亲之人?你如今的至亲之人是他还是我?”


    孟兰漪被这酸溜溜的话听得一怔,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


    表哥与她是兄妹,是家人,他算什么至亲之人?


    似是看破她心里嘀咕什么,祁召南低首过来,碰碰她的额头,“枕边之人,难道不比你那个姑表兄更亲近?”


    枕边人……孟兰漪被他这句话弄得面色一红,强抢来的,用权势将她困在身边,也算枕边人?


    闹到最后,无论她如何恳求,祁召南始终不肯松口答应送她去见沈绥。


    孟兰漪有种被他戏弄了的恼怒,晚膳也不肯用,只在卧房之中待着,素云不知他们闹什么别扭,来劝了几次。


    祁召南冷冷一笑,瞥了一眼低垂的帐帘,“她不吃便不吃,不必管她。”


    说罢便带着一肚子火气转身出了房门,往前院的书房中去。


    ……


    手下早已等在书房多时,终于见祁大人踏着月色走来,忙将密信递了过去,目含忧色,“大人,夫人生母姓薛,的确是扬州皇商薛家的那个女儿。先前派去蜀地的人又传了消息回来,确认夫人的生辰的确是在六月,未曾改动过,夫人的生母当初对外说的是早产,成婚八个月便生了下夫人。”


    祁召南闻言,眉头紧拧,“可找到过当初接生的稳婆,是真的早产,还是足月却加以掩饰?”


    手下慢慢摇了摇头,“孟家门第不显,夫人的父亲只是小官,当初夫人也并不是出生在阆州,而是在另一处小城之中,二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无从找什么接生的稳婆。”


    当初派人去蜀地,完全是因为李玄同想派人追查陆靖安的下落,欲将人悄无声息解决掉,但他派人去后,并未找到什么陆靖安,而是发现孟兰漪的生母薛氏来历有些蹊跷。


    据孟家旧仆所说,她并非蜀国人,而是江南口音。


    二十年前,大晋还未灭蜀,一个年轻的江南女子,为何会孤身去了蜀国,实在是蹊跷,顺着查下去,竟发现事情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见看过密信后面色沉重,负手走至北窗前沉默着的凝重背影,手下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身世存疑,若当真是那人的骨血——”


    “闭嘴!”祁召南陡然转过身来,沉声呵斥,“查不清楚,妄下什么定论?”


    “可此时事关重大,若是被侯爷和郡主知晓,依照侯爷的性格,但凡存一点疑虑,也不会放过夫人。”


    “那便不许父亲知晓,”手中的信纸早已被揉成一团,祁召南走至案前,将信笺放在烛火上慢慢点燃,亲眼看着信笺被烧成灰烬,垂眸,“瞒不了一世,只能瞒得一时,如今尚无人查到这些,父亲也只知道她是宫中皇后而已,至多骂我几句,至于母亲……”


    他摇头,“她尚不知道,等我找时机再与她说吧。”


    “此事耽误不得,无论如何也得查清,你派人去扬州一趟,重新从夫人生母的娘家探探当年之事,既然是薛家人,嫁出去的女儿消失去了蜀地,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手下应下来,仍忍不住在心中发问,若夫人真的是那人的骨血,并非姓孟,隔着这般复杂的家仇,大人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


    直至夜深,孟兰漪神色恹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中惶然,不仅是因为祁召南拒绝答应让她去见表哥之事,更是想到往后的日子,难道就要被永远锁在这润园,再不能出去,如同一只囚鸟,连宫中的日子都不如,忍不住悲从中来。


    正低低啜泣,忽听得珠帘琳琅的声响,有人拂帘而入,慢慢走到了榻边,居高临下看着来不及拭去眼泪的她。


    “不让你去见他,你便如此委屈?”


    孟兰漪轻翻过身去,不去看他。


    祁召南冷笑,“不是求我吗,这个态度算什么?本改了主意的,既然这样,还是算了吧——”


    话音未落,帘中女子忽抬起脸来,眸光闪动,“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