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玄同比, 如何?”
孟兰漪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睁大了一双美眸,一眨不眨看着他。有些疑惑不解,不知他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从何而来, 好端端的, 提皇帝做什么, 比什么……
然见他蹙眉, 似审视般盯着自己的表情,仿佛要从自己的眼睛里寻找什么答案, 漆黑的星眸深不见底,窗底晚风吹拂进来, 昏黄的烛火透过半幅轻轻摇动的帘帐落在他面上,照见那灼灼的双目。
空气里潮热的暑气慢慢蒸腾着,令鎏金铜炉里的如烟香雾香融于室。
今日香炉里燃的香饼的究竟是琼心玉蕊还是玉华醒醉来着……都闻不分明了, 只觉得馥郁弥漫, 浓得喘不过气来。
孟兰漪的心怦怦跳着, 因被他困在怀中而透不过气来,鼻尖渐凝了一滴香汗,忽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一张雪白的娇面慢慢染上了绯色, 从颊边如云霞漫开,越来越红。
眼睫轻颤着,如扑闪的蝶, 紧抿着唇, 心里只觉得荒唐。
他怎么好意思问这种问题!
见她闪躲着不说话,祁召南有些不悦,眸色一黯。
私心作祟, 他本从来没有将皇帝放在眼里,于他而言,李玄同那个狗皇帝不过是仰仗着天子的身份,才侥幸能在名义上拥有了她。
他最清楚不过,孟兰漪这个狠心的女人,绝不可能从心里分半点情谊给皇帝,但方才忽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过去几年,每年夏天皇帝都会搬来西山行宫避暑,是不是过去几年,也是在这里,他们也般亲近过……
偏偏皇帝三宫六院,是个久经风月的老手,又甚是宠爱她,床闱之内,定是百般贪恋。
眉间的郁色越来越凝重,不能想,越想越嫉妒,才忍不住强装镇定,问出了这个有些无耻的问题。
另想起方才她故意装哭捉弄自己之事,咬了咬牙,暗道就不该对她心软,越是给她好脸色,她越是敢顺着杆子爬,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在皇帝身边六年,旁的倒是没学会,只有这拿捏男人的本事愈发精进。
于是与她十指相扣,夏日里寝衣单薄,只如蝉翼般的一层丝绸,两个人的手臂紧紧挨在了一处,温热的肌肤相贴,似能感受到脉间两种跳动。祁召南微眯了眯乌眸,暗含不可言喻的威胁似的,在她耳边吹气,嗓音低哑。
“说,如何?”
孟兰漪脸色涨红,干脆合上了眼睛,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极力忽略耳边拂来的酥酥麻麻的热气,咬唇不语。
谁会说这种事情!这个无耻禽兽,连这都要比?他不要脸好意思问,她还要脸呢!然而她越是躲避,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指便愈发用力攥住她的,似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躲了半天,终是躲不过,孟兰漪愤愤道,“不怎么样!”
祁召南唇畔一僵,眸色顿时暗了下来,有些不敢置信般盯着她,眉头深锁,“你再说一遍?”
刚要反唇相讥,抬起眼帘,却见他目色冷了下来,孟兰漪张了张口,终是没敢继续说违心的话,抓起被角捂住脸来,讷讷道,“你如何,自去问你家中姬妾,问我做什么?”
祁召南闻言,先是愣了愣,看着被角下露着的毛茸茸的乌发,纤纤玉指骨节泛白,抓着丝被不安地轻颤着,早忘了自己故意逗弄她的问题,薄唇轻抿,慢慢凑到她耳边,“什么姬妾?我只有你,不问你问谁?”
孟兰漪闻言,自是不信,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若是当年遇见他时,他洁身自好倒是说得过去,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身边能没有女人?骗谁呢……
抓着被角的手指慢慢松开来,他轻往下拽了拽,见她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心里暗道这个小没良心的,以为谁都跟她一样心安理得始乱终弃。
也不欲与她多解释,凝眉与她对视着,忽听烛台上的灯花爆了个结,心间微动,虽说好今晚不碰她了,但总得讨点别的好处才对,火光跳跃间,揽住她的肩,慢慢俯身下去,碰了碰她的唇,撬开了贝齿。
甜丝丝的,仿佛是晚间她用的那盏甜汤,榴齿丁香都染上了花蜜的滋味,怎么尝都尝不够。
不似前几次那般蛮横用力,也不似当年那般青涩莽撞,这个吻有些温柔似水的意味,似把人捧在心尖尖上珍视着……孟兰漪恍了恍了神,搭在他手臂上原本想要推拒的手霎时间顿住了。
原本睁开的杏眸微含着水光,羽睫轻颤了几下,缓缓如落花般闭落了下去。
这般温柔珍视的吻,模模糊糊,令她总觉得是眼睛看花了,许多年前,是另一张温润如玉的少年面庞这般待她。
初知彼此心意的少男少女,偷偷尝过了这份甜,平日里像是师长般的照拂她的,如松柏般的少年郎耳尖绯红,轻抱住害羞不敢抬头再与他对视的少女,有些无措般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然只是走神了一刹那便回过了神来,真正与她唇齿相接之人的触感如此清晰,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正是因为明知不一样,却从他这里体味到相同的怜惜和温柔,令她有些惶然。
他说他只有她,没有旁的姬妾,孟兰漪下意识选择了不信。
但万一是真的呢?
心如雷鼓敲击着,紧闭着的眼睫不时轻颤,被那濡湿的唇瓣和气息间缱.绻的滋味牵引着,仿佛再不止住,就要坠入一个深渊。
忍不住嘤咛了一声,抬手想推开他,然他只是略松开来,目光灼灼,重又要压下来,正要碰到时,寂静的殿中忽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二人皆浑身一僵。
一扇屏风之隔,小女孩俏声俏语,“绮罗姑姑,你端的什么?”
绮罗本察觉到不对劲,端着方才祁大人交代热好的饭食走到内殿,便听到静谧的内室有细微声响,如水声啧啧,伴着微不可察的轻吟,忙止住了脚步,一回头,发现原本应该睡着了的幼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抱着布老虎,睡眼惺忪的跟在她身后。
幼梧踮起脚来细嗅了嗅,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睁开了,呀声道,“是好吃的,幼梧也饿了呢,姑姑,我替你把吃的给娘娘送过去吧!”
童声稚语,却令孟兰漪慌乱了起来,忙推开祁召南坐了起来,手忙脚乱理着衣襟,皱眉看向一旁的男子,咬牙道,“你还不躲起来,幼梧要进来了!”
祁召南看着她,有些委屈似的,“我这么见不得人?”
孟兰漪冷笑,“那你自己跟幼梧解释,她的好舅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寝殿。”
终于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伸手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附耳轻声道,“下次不许躲了,听见没有?”
不等她作何反应,那玄衣身影再幼梧踏进内室的刹那,转瞬消失在了另一侧的帘后。
幼梧捧着一碟糍糕进来,蹦蹦跳跳到了榻前,“娘娘,幼梧做了个噩梦,吓醒了,睡不着,今晚能陪娘娘一起睡吗?”
说着忽然瞧见娘娘嘴唇红红的,雪白的脖颈间也隐约露出一点红痕来,小脸一皱,气恼道,“娘娘怎么果真被虫子咬了!幼梧方才就是梦见娘娘去给幼梧摘花,在林子里遇到好大一只恶虫,怎么赶都赶不走!”
说着还比划了起来,“喏,那虫子有那么大,可吓人了!”
孟兰漪反应过来幼梧所说的被虫咬是什么,本有些脸红,却被她说的这个噩梦给逗笑。
“是么,真是只坏虫子……”她点了点幼梧的鼻尖,“那幼梧有没有帮我把虫子赶走?”
幼梧垂头有些不好意思,揪着衣角支支吾吾道,“没赶走……幼梧打不过他嘛,”说着抓起糍糕来咬了一口,眼睛笑弯成一道月牙,笑嘻嘻道,“幼梧多吃一点,才有力气保护娘娘,今晚幼梧陪娘娘睡,再不用害怕有虫子啦!”
***
转眼十几日过去,桐芦馆却再没有来人。
近日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御史台陆续又有人递书上奏,弹劾的虽并不是承恩公府和庄王,但却也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门生故吏,或是提拔之人,或是公务上来往拥护之大臣……
这日午后,忽有急报奏上来,言于昨夜廷狱之中,有人在关押重刑犯的深牢中放了毒蛇,与狱中常见的小蛇混在一起,起先狱吏没有多管,直到有犯人被咬伤,才急忙搜寻,发现关押着沈绥的那间牢房中不知何时被放置了能够吸引毒蛇的饵料,若不是沈御史发现及时,这会儿已经命丧黄泉了。
皇帝闻言大怒,派人严查此事,然次日,刑部侍郎上书启奏,言放毒蛇和饵料之人与一狱卒有关,从他家中搜查出几箱银子,严刑拷问,供出来的授意之人似于前几日,出入过谢家手底下的酒坊。
而当日早朝,承恩公父子皆告假未曾来,言府中太夫人重病,谢氏父子皆侍疾在侧。
然而探子来报,京中承恩公府已人去楼空,早在半个月前,便借口女眷去京外的寺中给太夫人祈福为由,将人暗暗转移到别处去了。
放毒一事、所查到的授意之人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祁召南派人给孟兰漪递过信,叫她这几日不许出桐芦馆半步。
天色暗如浓墨,自搬到西山行宫以来,再未下过雨,这日的傍晚,天色却如月前那般阴沉下来,湖面上盛开的莲花被狂风卷挟着,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孟兰漪正在殿中教幼梧下棋,忽有皇帝跟前的小内监来请她去皇帝那里一趟。
不等她将人赶走,小内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说,六载夫妻,只当最后一次与娘娘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