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艳魄 > 二合一
    起先于昨夜, 皇帝原本是存了打算,要到桐芦馆来见孟兰漪的。


    只不过刚出了殿门,就被陈淑妃身边的人给叫住,说自己没有照顾皇子的经验, 大皇子刚被抱去她那里, 就啼哭个不停, 来请皇帝过去瞧瞧。


    皇帝虽有些不快, 但衡量一番,还是命人折返回去, 往陈淑妃那里去了。


    今日一大早,天光刚亮, 梁庆见皇帝晨起内心似有隐忧,着人问了昨晚发生之事,小内监如实道来, 言自己昨晚一时失言, 提起了皇后娘娘, 令陛下陡然想起什么,要往桐芦馆去。


    梁庆皱眉,唾了小内监一句“蠢货”, 听见陛下在里间唤他, 忙躬身进去。


    皇帝神思恍惚,坐在榻边,怔怔望着窗外刚刚亮起来的晨光, 想起昨夜如何也醒不过来的那个噩梦。


    梦里, 似乎又回到了去年秋猎时的场景,彼时他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祁召南是忠心于他的左膀右臂, 是那个少时不惜折损右臂也要救自己于马前的少年儿郎,以为除了君臣,他们更是兄弟……更不知他早就暗中觊觎自己的女人。


    依稀是在上林苑的围场之中,临行前,皇后娇声同自己说,向往民间嫁娶之时,男子以双雁为聘,结百年之好。


    自己骑在马背上,正欲回头询问祁召南,可知这个时节哪里有大雁可以猎到。


    然刚一回头,却见那年轻男子目色轻蔑,只略一瞥了一眼自己,便策马朝着空旷的山坡而去。


    他正怔愣,忽听周围伴驾之人发出了一阵喝彩声,不解地抬眸望去,见那山坡之上,秋阳如火,本在少年时便伤了右臂不能挽弓之人却于马背上高高挽起了满月似的弓箭,仰身朝天际处对准。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不等人眯起眼睛看清楚炙阳的光影,便有一团黑影从湛蓝的碧空落下来,落到了山坡下的不远处。


    是他射下来了一对大雁。


    皇帝微蹙眉,想着祁召南既然发现了大雁,为何不同自己说一声,好让自己亲手射下来,讨皇后的欢心,也诧异他竟不知何时恢复了臂力,练得如此好箭法,一箭双雁。


    刚甩开众人拨马上前,想要责问一番,然,一句“修礼,你何时练得如此好箭法”都没说完,那年轻而俊逸的男子已经跳下了马背,自顾自去那不远处捡了那双被射穿羽翼的大雁,去没有回头朝他走来,而是看向不远处,一道窈窕的身影。


    皇帝以为自己看错了,呼吸陡然一滞,心头乱跳。


    下一瞬,果然那捉有大雁的男子朝着那女子快步走去。


    皇帝急得满头大汗,欲开口叫停住他,然如何也无法张口说话,只瞪大了一双眼睛,目睹着那年轻男子将一双大雁献于美人身前。


    美人盈盈一笑,依偎进了他的怀中。


    皇帝目眦欲裂,然深陷梦中,什么都是徒劳,眼睁睁看着那夺走了自己心爱之人的逆贼缓缓垂首,将唇印到了美人的唇瓣上……


    翠蓝的天幕下,美人天鹅仰颈,转盼流光,顺从地环住了男子的腰腹。


    皇帝心头大震,一口鲜血猝然从喉咙里喷吐了出来……


    ……


    醒来仍是汗涔涔的,喉咙里那股鲜血的味道似真的存在过,呼吸一起一伏,心脏剧烈跳动着,皇帝头冒冷汗,脸色阴沉,“梁庆!”


    “奴婢在。”


    皇帝看了一眼外面亮起来的光线,心中的不安愈发被放大,重新想起昨夜原本要去桐芦馆之事,在心里默算了算,自迁至行宫那日起,自己便在没有见过孟兰漪了。


    什么废后圣旨,什么玉碟,只要她在宫中一日,只要天下人不知,只要祁召南还不敢堂而皇之带走她,她便还是自己的“皇后”!


    然重新命人备轿,行至桐芦馆前的绿荫小道前,皇帝忽叫停,自己下了轿辇,只带了几个侍从,慢慢踱步,也不令人通传,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庭中。


    捧着铜盆的宫女在温水中兑了花露,原本见宋内人走进了皇后娘娘的寝殿,正欲在外间备着水,等娘娘醒来洗漱妆扮,可忽一抬头,见身着龙袍之人背着手,未命人通传,走到了自己面前。


    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昨夜之事历历在目,当时进来的,可不是皇帝,而是祁大人!


    娘娘这会儿还未醒来,那里面……该会是何等场景?


    这难道会比昨夜亲眼撞见娘娘和祁大人在一起的冲击更小些么?


    多日未曾传召娘娘的陛下竟在此时来了桐芦馆,小宫女手一软,铜盆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参见陛下……”


    皇帝皱了皱眉,抬步绕开便要往内殿里走,然小宫女抖如筛糠,支支吾吾道:“陛陛下……娘娘还未起身——”


    皇帝隐隐不安,深看了那宫女一眼,并不理睬,打起竹帘便往里走,内殿之中,扑面而来的馥郁花香,远比往日里更浓重,像是在遮掩着什么。


    绕过屏风的一刹那,皇帝脚步一顿,鼻息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抬头望去,女子背对着他,正缓缓将寝衣从腰间披至肩头,轻轻侧首,远山芙蓉般的眉眼淡漠如烟,余光里轻瞥了一眼来人,继续手里的动作,将寝衣的系带,缓缓打了个结。


    从眼前短暂现过的雪白的肩背之上斑斑红痕,轻挂起的织金帐幔中的被衾堆叠凌乱,还有那未完全散去的绮.靡香气,在昭示着什么?


    一张娇面慢慢转过来,抬眼平静地望向他。


    虽不笑不嗔,但却千娇百媚,眉目间的风情似要把人的魂魄都勾去。


    让她今晨变成这副模样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孟兰漪看着皇帝因暴怒而涨红的面色,面目可怖,再不复往日里那般道貌岸然,伪装成一副清朗的青年帝王的模样,只觉得心口那一股隐忍了两年之久的浊气,痛快地吐露了出来。


    他在气什么?


    圣旨不是他写的么?


    两年前的中秋,难道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在朝中尽快收复权柄,将她灌醉骗至偏僻的宫殿中,用作美人计,想以此劝降北狄人么?


    他有什么资格震怒?


    恶心。


    皇帝被她淡漠的眸光一下子点燃了怒气,浑身因愤怒和耻辱而颤抖,疾步走至榻前,一把便要掐住她的下颌,然而见她并无惧意,一双杏眸轻蔑地抬眼看向他,皇帝伸出去的手陡然一顿,僵在了离她几寸远的地方,呼吸剧烈起伏着。


    这个眼神,和他在梦中从祁召南脸上看到的轻蔑之意,如出一辙。


    孟兰漪冷冷一笑,“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对臣妾动手吗?”


    面前男子眉心剧烈一震,眼皮狂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失态,死死盯着她,并未回答她。


    “怒?怒从何起呢?”孟兰漪轻嗤一声,移开目光,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无比痛快。


    昨夜是她下定决心,主动求祁召南的,她做事从来不谈一个悔字,事前未完全下定决心时还觉得羞愤,但如今做都做了,不存在什么自己觉得委屈,何况依照那人的品貌,鱼.水之欢这种事情,又不是同他第一次了,自己又不吃亏。


    反倒是今日见李玄同尊严尽失,面色铁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皇帝咬牙切齿,带着恨意道,“孟兰漪,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


    说着忽然抬起一条腿,半跪在榻边,抓住她的双肩,双手隐隐颤抖着,眼睛红的像是要滴血,得不到答案,便一遍又一遍喃喃重复,“是他逼你的对不对?对不对?是他逼你的……”


    然面前女子笑靥如花,纤指将一旁的圣旨拿到他面前抖了抖,平静道,“李玄同,是你自己写的废后诏书,你难道忘了吗?”


    抓住她双肩的陡然一僵,慢慢松开来,皇帝眸中渐渐失去了光亮,怔怔看着她手中御笔亲书的圣旨。


    她敛起笑意,冷眉看着他,“我以为我能继续忍下去,跟你虚与委蛇,直到老死宫中,我想是我错了……”


    “终于,再不是你的妻妾了。”


    ***


    刑部提审沈绥之事,祁召南刚叫来霍济,重新安排下去,叫人好生看着,不许出任何差错。


    天色将暮,停在堂前的脚步正欲挪动,便见好友谢朗抬步走来,叫住了他。


    “东郊的人手都安排好了,下面传报上来的密信,眼见沈绥咬死那七条罪证,承恩公府怕是沉不住气了,说不定过几日便要动手了,幼梧在宫中,我有些不放心,正想寻个由头把她接出来,你看如何?”


    谢朗说着,忽一顿,眸色复杂地看向心不在焉的好友,迟疑道,“你今日怎么了?”


    祁召南的确在想旁的事情。


    虽说昨夜温香软玉入怀,又是哺酒,又是主动亲吻他,于感官上自是受用,但他心里隐隐还有些泛酸,自然是因为那个化名沈绥的陆靖安。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过的表兄。


    原本信誓旦旦,在心里想,只要能将她夺到自己身边,管她心里装着谁,然人心总是贪婪不满足的,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度。


    反复要她自己说与陆靖安前缘已断,只是报恩,并且在步步逼她来求自己这件事上,还存了些其他的目的。


    这次之计划,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彼时他尚不知御史台的沈绥便是孟兰漪心心念念的表兄,事情就是这么巧,沈绥就是陆靖安。


    他借水推舟而已,更是能利用这件事,叫她不许再乱提什么欠表哥一份恩情,她为了陆靖安来求自己,这次明明是陆靖安欠了她的。


    然而今日派去给狱中沈绥送东西的手下回来,对他道,沈御史有事相求,求他事成之日,若是对付皇帝,请他保下皇后娘娘的性命。


    还真是兄妹情深啊……


    回过神来,对担忧爱女的好友略点了点头,“幼梧之事,你且放心,宫中有人守着,不会出事的。”


    谢朗还欲再说什么,却见他急着要去见什么人似的,匆匆离去。


    入夜时分,行宫悄然无声,墨色的穹顶微云淡月,偶有阵阵鸟儿从枝头掠过,如同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白日皇帝来过一趟,在娘娘的殿中待了许久,两人似乎有过争吵,皇帝还动了手,将博古架上的瓷器摔了个粉碎。


    好在娘娘无虞,只是一整日都待在内殿之中,一步也未踏出桐芦馆的殿门。


    孟兰漪本来就浑身瘫软没什么力气,同皇帝大吵过一架后,更是消耗心神,神情恹恹,晚上只用了一点甜汤,便早早躺下,屏退了众人。


    绮罗端着娘娘用了半碗的甜汤从殿中退出来,抬头瞧见一道黑影朝着这边走来,心中微惊,忍不住腹诽,娘娘昨晚都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怎么今晚还来!


    然来人并不知绮罗在心里抱怨,借着廊下的风灯看她手中小巧的一个空了的汤碗,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便只吃了这些?”


    绮罗弱弱点了点头。


    祁召南挥了挥手,“去再备一点吃食,热好了拿来。”


    说着,便如同回到自己家中卧房一般,径自入内,绕过屏风,见榻上女子盖被俯卧着,面朝里,呼吸轻柔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丝丝香雾从金猊香炉中喷吐而出,祁召南略放轻了脚步,走到榻前的冰鉴旁,慢慢敲碎了几块冰,好叫冷气挥散开来。


    见她沉睡着,一动不动,乖巧似梦中的模样,忍不住坐到榻边,伸手抚了抚落在枕畔的一缕青丝,慢慢垂首,轻嗅了嗅。


    袅袅兰香,似从她玉肌之中散发出来一样,萦绕在鼻息间,如同她的一只手玉手,轻抚过人心,祁召南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眸底如有暗涌的潮水,昨夜,就是在这里,起先她还咬唇不肯出声,后来再受不住了,在他耳边声声娇啼婉转。


    忍不住俯下身去,张口,轻轻含住了那卸去坠饰的莹嫩耳垂,怕吵醒她,正沿着耳廓正啄吻着,忽觉的有些不对劲,怀里的娇躯仿佛轻轻颤着,他骤然起身,拨开散落在她面颊上的青丝,轻轻将人从锦枕里抱转过身来,眸色顿时一冷。


    她根本没有睡着,一张小脸埋在锦枕里,不知已经默默流泪哭了多久,玉色织金芍药的锦枕之上,早已被泪水打湿了大片。


    本有些气恼,不过是这般亲了她两下,她便哭成这个样子,只是见那芙蓉娇面上微微泛着绯云,紧闭着眼睛,泪水缓缓从浓密的眼睫下顺着杏颊淌下来,他忍不住眉心一跳,有些心虚,昨夜似乎是过分了些,明知她听到那些逗弄的话便紧张到浑身紧绷,仍是坏心逗她……


    见她这般默默流泪,祁召南心软得一塌糊度,也不忍心像之前那般冷言冷语吓唬她,于是伸手替她轻轻拭泪,在她耳边低声哄着,耐着性子温声道,“莫哭了,今晚不碰你。”


    怀里的人只微微一顿,杏眸轻轻掀开,飞快看了他一眼,重又闭上了眼睛,推开他的手,又俯趴回了枕上。


    祁召南错愕了一瞬,捏了捏眉心,慢慢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起身沉声道,“今日刑部提审,你表兄重新将那七条罪证陈述了一遍,并无动用重刑,我也已经派人去狱中护卫他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话音未落,原本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女子顿止住了眼泪,睁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猝然转过身来,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似有些不信,小声道,“当真?”


    他皱了皱眉,一时分辨不清她到底是真哭还是假哭,一提到那个姓陆的家伙就止住了泪。


    祁召南沉着脸色与她四目相对,故意不答她的话。


    孟兰漪心里七上八下,虽觉得他不会骗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想和他再确认一遍,见他黑眸沉沉,不复方才那般温柔哄自己了,知他是识破自己的小心思,许是生气了,只好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柔声道,“大人没有戏弄妾吧?”


    他冷冷一笑,同她方才那般推开勾过来的玉指,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便要起身,似乎要走。


    孟兰漪心头一跳,在他起身之时忍不住蹙眉喊道,“祁召南!”


    他回过身来,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看着她,薄唇讽笑般轻弯了弯,“不装了?”


    孟兰漪哑然,面色微红,慢慢躺回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赌气般将被角拉到了面上,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闷声闷气道,“妾错了,不该同大人开玩笑。”


    祁召南险些被她气笑,她这是打量自己答应了她,就原形毕露,懒得再放低身段讨好自己了求自己了,仗着知道他心里有她,就又用对付皇帝那一招,虚与委蛇,半点不走心。


    孟兰漪的确是这么想的,经了今日一整天,她算是琢磨明白了,他既然已经逼皇帝写了废后诏书,怕是早就预备将自己从皇帝身边夺走了,亏她前两日忐忑不安,被表哥入狱之事急慌了,没曾细想过。


    这人耿耿于怀了六年之久都放不下,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只是不甘心,怎会轻而易举就腻了自己,自己何必在他面前哀哀相求。


    正想着,一团黑影却忽然覆了下来,手捧住她的脸,带着几分蛮力,咬的她唇瓣有些疼,心头一跳,不是说今晚不碰她了吗,正呜咽了几声,他却松开了她的唇,埋首在她的颈窝里慢慢平复着呼吸。


    良久,忽听他轻咳了一声,一双漆黑的瞳仁在烛光下幽幽的,低声在她耳边道,


    “我与李玄同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