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艳魄 > 晋江文学城首发
    润园里养的两只奶猫如今已经蹦蹦跳跳满院子跑了, 一黑一白两只毛茸茸的猫儿懒洋洋地卧在内寝的贵妃榻上,暖融融的日光从敞开的菱窗间落下来,时不时睁开眼睛,看向一旁书案前坐着的男主人。


    今日本该上朝, 公子却辞假未去西山行宫。


    手下副将霍济立侍在侧, 抬眼看去, 书案前的男子丰神如玉, 隽逸出尘。


    若不是知道他手中反复阅着的那道圣旨所写了什么,或可叹一句古曲里郎艳独绝的白石郎也不过如此。


    “玉碟上的名可消了?”


    霍济闻言微微一愣, 看了眼祁召南的脸色,见他淡笑着, 仿佛全然不觉得逼迫皇帝写下废后诏书是一件多么离谱的事情。


    “陛下移驾西山行宫,行事匆忙,怕还未来得及改玉碟。”


    祁召南收起手里的圣旨, 淡声道, “你亲自去。”


    “今……今日?”霍济惊诧, 今日朝堂之上正是风波四起之时,公子不去上朝,把他叫来, 就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消去玉碟上的名字?


    “今日怎么了?”他微微挑眉, 今日沈绥进谏弹劾谢家,好戏才刚刚开始,多好的日子,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不是觉得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是皇帝, 舍不下那点可怜的廉耻心么……这下不必有任何顾忌了,她也再没有推三阻四的理由了。


    他提前向皇帝亮出祁家在西疆筹谋多年的一副底牌,向他讨要的, 只有这道诏书。


    从此,她再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不是李玄同的女人,是他的。


    而此时西山行宫的桐芦馆中,谁都不知早有一道诏书已被人索去,孟兰漪从琼华观回来后便称病静养。


    绿荫如盖的行宫小馆薜萝香草丛生,正是晌午时分,湖中的莳兰芰荷香馥清幽,还沾着几滴露水,幼梧抱着一把新采的荷花骨朵儿小跑进房中,“绮罗姑姑,绮罗姑姑,娘娘还没醒吗?”


    绮罗一把拦住幼梧,指了指轻垂的帐幔,“嘘,娘娘这几日病了,晚上总睡不好,这会儿终于睡着了,别去打扰娘娘。”


    说着拉着幼梧的手走到廊下的水榭中,陪她把采来的花儿养进水缸中。


    幼梧闷闷不乐,似有心事,捏了捏饱满的花骨朵儿,低低道,“娘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这几日都没怎么理幼梧。”


    绮罗的手微微一顿,想起那日在琼华观的场景。


    她其实不知祁大人在屋子里对娘娘做了什么,等她进去时,娘娘身上早已换了一身里衣,衣襟散乱,青丝如泻,凝脂如玉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粉色,在屏风后软若无骨地伏在榻边,而祁大人身上却端端系着玉带,衣袍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并没有往日里娘娘承宠后帐子里绮.靡的味道,大概……大概还没来得及成事吧。


    但即便如此,绮罗也觉得惊世骇俗,祁大人屡屡逼迫娘娘,没有半分顾忌娘娘已为人妇的身份,实在是荒唐僭越,也怪不得娘娘回来后有些不愿意见到谢小娘子。


    正不知如何安慰幼梧,忽有宫女来报,说陈淑妃听闻娘娘玉体有恙,特带了补品来探望娘娘。


    孟兰漪刚刚醒来,忽闻宫人来报,有些诧异,她虽是皇后,却早已免去了嫔妃们的问安请礼。


    宫中人皆知她不爱与人交际,鲜少上门求见探望,今日不知怎么的,眉心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明媚的天光云影里藏着看不见的变数。


    陈淑妃今日来见她,倒是奇怪,遂命人简单梳洗了一番,宣她进来。


    陈淑妃在外略等了等,打起遮光的竹帘走进桐芦馆的内寝,见皇后娘娘未施粉黛,只用一只凤尾步摇将青丝挽起,倚在美人榻上,听见脚步声,慢慢转过脸来。


    “听闻娘娘有些不适,臣妾特来探望。”


    孟兰漪对她的印象并不多,淑妃位份虽高,却无多少皇帝的宠爱,她是陈家二房流落在外的女儿,在前一任陈氏太子妃病逝后入的宫。


    不知她今日来做什么,孟兰漪强撑着精神同她寒暄了几句,忽见陈淑妃轻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娘娘在这桐芦馆静养,不爱出门,不知今日朝堂上的趣事可曾听说了?”


    孟兰漪微微蹙眉,“后宫不得干政,前朝之事,与我等何干?”


    陈淑妃轻笑了笑,“娘娘说的是,平日里自然是不敢妄议,但今日之事,宫里都传遍了,也不是不能提起。”


    说着压低了声音,“娘娘知道的,陛下与太后还有谢家积怨已久,却碍于谢家在朝中的势力屡屡忍气吞声,今日早朝,听闻有御史摘去乌纱跪地请奏,递给陛下弹劾谢家的七条罪状——”


    孟兰漪抓着榻沿的手倏忽攥紧,甫一听到御史这二字,心便狂跳了起来,“弹劾谢家?”


    陈淑妃道:“是,承恩公——也就是陛下的亲舅舅谢逊当廷便出来责斥了那位御史,陛下也未曾翻阅那递上去的弹劾文书。”


    “责斥御史……御史之职便是分察百僚,直言进谏,我朝礼待言官,谢逊怎敢如此张狂?”孟兰漪提心吊胆,从昨晚起便心神不安,听闻陈淑妃所说的话,反复提及那个御史,眼下愈发觉得此事似乎与表哥有关,怎么会这样巧……


    但她不知陈淑妃究竟是什么来历,不敢直问,稳住心神,想多打听一番。


    陈淑妃叹了口气,“谁说不是,但娘娘,谢家岂是好惹的……听闻那位沈御史向来是诤言凛然,刚正不阿,直言进谏得罪过不少官员。今日在朝堂上,谢逊当场派人叫来证人,指认那位御史收受了贿赂,因谢家某位儿郎的私事报复与谢家,说这七条罪状都是构陷污蔑,请求陛下将那御史抓起来严刑拷问,下了大狱。”


    沈御史……孟兰漪霎时间面色如纸,闻言心中大震,几乎要坐不稳,急问道,“说抓就抓,陛下不曾表态吗?”


    陈淑妃摇了摇头,“陛下说是要彻查,也只说的是彻查沈御史是否构陷谢家一事,那七条罪状,根本连提都没提。”


    如雷轰顶般的绝望,孟兰漪忆起表哥前两次拒不与她相认,心事重重的模样,眼眶酸涩,几欲落泪。


    皇帝如今根本没有与谢家翻脸对抗的能力,一个小小御史,毫无背景,皇帝岂会关心他的死活?


    谢家人狂妄跋扈,表哥既然敢当朝弹劾,必定是手中握着那七条罪状的证据,下如牢狱,谢家人岂会放过他……


    “娘娘,娘娘?”


    孟兰漪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回眸望向陈淑妃。


    陈淑妃笑了笑,“臣妾陪娘娘不过是说个新鲜事罢了,若是惹娘娘不快,当真是臣妾的罪过。”


    见皇后定定看着她,不禁慢慢敛起了笑容,温声道,“娘娘心里有数便好,但千万别错怪了人……臣妾不过是奉命行事,所奉命之人与此事也并不相关。”


    原来如此……她一直以为钟婕妤这样毫无家世背景之人或是他的手下所派,那晚在铅华台,皇帝被人匆匆叫走,她的也只关注到了是钟婕妤摔了一跤,完全没想起派人来请皇帝的是陈淑妃。


    早在他刚刚回京时,是不是就已做好打算了。


    陈淑妃见她垂眸不语,知她不信,婉声劝道,“娘娘与故人相识这么多年,还信不过他的人品么?沈御史是清官良臣,何苦要害他……今日之事,不都是陛下和谢家之间的争斗么,当真与他无关……”


    说着却见皇后娘娘起身转去里间,不一会儿便穿戴好新衣,理好了云鬓,连眼角的泪痕都已拭去,并未再看她一眼,疾步朝外走去。


    孟兰漪心忧钝痛,知那承恩公府谢家人惯常有雷霆手段叫人闭嘴,即便是押在天牢,他们也有办法对付表哥,表哥孤身一人,难道要在狱中等死……


    然走至皇帝的寝殿,隔着花海,见那凉亭之中,李玄同正抱着大皇子在看那小宫人捉蝴蝶,全然没有把前朝之事放在心上。


    一介小小御史而已,于他而言,卑如蝼蚁,何足挂齿,涉及他与谢家争权夺势的利益,他只会利用其中对他有利的,即便往深处猜测,若表哥此举是皇帝授意痛击谢家,那皇帝也只会把他当作一块引蛇出洞的饵料,牺牲便牺牲了,御史台多少御史不够他用?


    自己即便去求,又能怎么说呢……先前劝谏皇帝洗去了齐鋆的冤屈,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谢家要对表哥不利。


    谢家……皇帝都无法对付的谢家和庄王,她连微薄之力都没有。


    正恍惚,忽听得花园里有人娇声唤道,“陛下抱着皇儿这么久,小心晒得头晕,臣妾新剥了紫晶葡萄,拿冰渥过了,陛下快来尝尝。”


    抬眼看去,亭中女子温柔浅笑,将那粒粒御贡的葡萄送入皇帝口中。


    多讽刺……口口声声说心爱之人是她,实则呢……皇帝为何偏偏挑了钟婕妤生下大皇子?


    她已不再是六年前那般小意柔情面对皇帝,稳固自己地位的孟兰漪了,自从那年中秋,皇帝在她面前便再没了帝王虚伪无能的伪装,她也倦了与他虚与委蛇。


    世上没有家世背景且温柔貌美的女子何其多,皇帝放下身段“宠爱”了她那么多年,终于也觉得累了,是终于发觉被人仰视恋慕才有天子的威仪和能够满足那点可怜的帝王尊严吗……


    回至桐芦馆,远远望见那湖中藕荷初绽,一如当年在阆州时,表哥带她行舟采莲的景象,不禁再忍不住心中的酸痛与苦涩,伏案啜泣。


    “娘娘……”


    晴明的天幕游走着几朵棉般的云,渐渐遮住了日光。


    孟兰漪从手臂间抬起脸来,羽睫被泪水打湿,缓缓转过脸来。


    她看着素云,声音平静到令人心颤。


    “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