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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昨日在外祖父的寿宴上将幼梧接去润园, 的的确确是想通过幼梧之口打听她的近况,但送幼梧回宫瞥见她在树下同旁人说话却是个意外。


    孙医官是他当年早就安排到宫中的耳目,或许如她所说,当年年轻气盛, 被人戏弄利用过后的确舍不下脸来放低姿态, 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她。


    残存的理智和多年来背负在身上沉甸甸的家族责任都不允许他恣意妄为, 彼时年轻的探花郎有股眼高于顶的可笑傲气, 想着如同她所说的那般,露水姻缘罢了, 当不得真。


    一个亡国被俘的可怜女子,执意要去那深宫里闯闯,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好心和大度,初初安排孙医官到她身边时,当真不是为了监视……


    只是后来机缘巧合离京去了西疆, 竟不知她在宫中如何, 按捺又按捺, 自己都不齿被人始乱终弃后还上赶着替人担心的可笑行径,终是忍不住,悄悄派人每隔一段时间, 便去从孙医官那里探听她的消息……


    春日里的福宁殿前, 葳蕤的草木青润葱郁,祁召南今日进宫,除了要送幼梧, 更是有正事要来见皇帝。


    心中漫漫地想着, 御柳下同孟兰漪说话的那青袍官员似乎有些眼熟,还未从脑海中追溯出结果来,皇帝身边的内监梁庆便已经从阶上笑脸迎了下来。


    祁召南微微收回神思, 掀眸望向巍峨轩昂的天子之殿宇,漆黑的瞳仁背对着午后的日光,幽邃如峦中深涧,不等梁庆殷勤,抬手拂开了垂挂在御书房殿前的虚虚透着光影的竹帘,“梁大监这是特意在殿前等祁某?”


    梁庆躬身陪笑,“大人身份尊贵,陛下特意叫奴婢在殿前迎接呢……”


    却见那道身着碧城蓝锦袍的身影没有半分停顿,似乎轻笑了一声,抬步迈入了皇帝的书房。


    梁庆默默替里面的君臣二人将书房门掩上,垂着眼立在书房外的门边,心下打鼓,这祁大人是越来越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他跟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是亲眼看着陛下和祁大人从年少时结下深厚的兄弟情义,一路扶持走到今日。


    任谁也不会想到,出现在君臣二人之间的第一条缝隙,竟然来的这样早,这样惊骇……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臣子觊觎皇后,偏偏皇帝没有半点办法……


    如今,那个被先帝打压削爵收回兵权的祁家,靠着祁召南和当年老定国公驰骋沙场打下江山这磨不灭的威望,重新显赫起来,先帝当年冒着要被后人唾骂的风险构陷定国公府,却没想到二十年后,他的儿子在朝中步履维艰,又不得不重新启用祁家人。


    梁庆想着,不禁头冒冷汗,祁大人这般在皇帝面前表露出对皇后娘娘的心思,皇帝呢……皇帝当年冷血到可以为了劝降北狄人将娘娘作为美人计骗去偏殿,这次为了皇位稳固,又会怎样抉择呢……


    御书房中,皇帝支颐在窗前坐着,另一手惦着玉石做的黑白棋子,紧皱着眉头,听见门扇开合的声音,才慢慢起身,坐到了书案之后。


    他这个九五之尊,这么多年实在憋屈得很,碍于根基不稳,一直不曾对谢家动手,可谢家和庄王的心思整日明晃晃的悬在他心上,任谁都不能淡然处之。


    就在前几日,一份密报呈奏上来,说在冀州一带探得谢家手下的踪迹,出入燕王府,怕是有勾结之嫌疑。


    冀州产铁,燕王又是几个藩王里家底最厚的,皇帝怒极,谢家和庄王果真有取而代之的反心,这么多年抓不到把柄,不敢打草惊蛇,如今能够探得这消息,难保不是谢家人故意挑衅。


    思及此,皇帝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他这么多年,唯一可以信任,唯一重用,亲手交付给他势力和权柄的人。


    可就是靠着这份依赖和信任,他竟敢觊觎自己的皇后。


    “修礼,”皇帝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敲了敲桌面,凝眉望向他,“人手可都安排好了?此去须得小心行事,不能泄露半点消息。”


    “陛下放心便是,臣此次去将人手安排好,只等请君入瓮,彻底断去庄王和谢家和野心。”


    皇帝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并无桀骜之态,想着在大事上,他们君臣二人同荣同辱,还不至于因为皇后之事失了心智。


    但还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试探他的心思,正要开口,对面之人却猝然抬起眼帘,笑了笑,“陛下,庄王和谢家是悬在陛下心头的一把刀,臣此次替陛下行事,去了这把刀,是为陛下除去心腹大患,不知陛下可有什么奖赏打算赏臣?”


    皇帝眉心一跳,“金银自不必说,你们祁家定安侯府的爵位,也该复为定国公府了……”


    “金银,爵位乃身外之物,皆不是臣想要的。”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攥紧了双手,听他这样说,怎能不懂他想要的是什么。


    荒唐……这哪里是一个臣子敢对皇帝说的话。


    皇帝内心深处泛起一阵深深的无力之感,在他心中的那杆秤,挣扎着□□右斜,究竟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他的帝王之位重要……


    祁召南看着皇帝目露沉郁之色,毫不惧怕,淡声道,“陛下,等臣回来,有样东西要向您亲自讨要。”


    ***


    金乌西坠,暮色悄然笼罩下来,福宁殿中皇帝的怒气与纠结并无人知晓,但凤阳殿中,丹阳公主李芳仪却与皇帝一样,同样因为那个人而辗转反侧。


    自从去岁从上林苑回来,太后便为她做主定下了亲事,只是她哭闹了一阵子,装病拖延,太后不得不把婚期往后拖了几个月。


    丹阳蜷缩在榻上,似睡非睡,锦枕上的泪水已经半干了,模模糊糊从半阖的眼睑处看见宫人点起的烛火泛着昏黄的光影。


    一阵脚步声从阒然的凤阳殿中响起,听得宫女小声回答着来人的话,说公主今日不知怎么了,不吃不喝,躲在榻上默默流泪。


    谢太后蹙眉看了一眼绢纱屏风后一动不动卧在那里的消瘦身影,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碧梗粥来,缓缓走到榻前,坐到丹阳身边。


    丹阳卷了卷锦被,瓮声瓮气道,“我不吃。”


    谢太后心里也是无奈,婚事拖了那么久,下个月便是丹阳要出降的日子了,“你如今还想不通吗?”


    丹阳愤愤道,“什么想得通想不通,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嫁!死也不嫁!”


    她骤然转过身来看着太后的眼睛,“母后,我是公主,凭什么这般委屈!”


    “您明明是过来人,知道嫁给一个不爱的人过得有多痛苦,为什么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为什么你眼里只有弟弟,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那我和皇兄算什么?”


    太后漠然盯着燃烧着的烛芯灯花,“没有退路了,母后也做不了主,你舅舅,你外祖父,他们才是做主的人。”


    丹阳不理解母后的软弱,负气重新躺了回去,背对着太后,将脸埋在了锦被中。


    谢太后自嘲般笑了笑,“我年轻时也同你这般想过,怨恨你父皇,怨恨命运无常,很多年都不曾想开,可到头来你父皇该给我的尊荣都有了,我看开了,活得不也好好的吗?”


    “尊荣有那么重要吗?”


    太后摇头,“对于谢家来说,是个执念吧……”


    当年太\\祖皇帝在乱世中起兵,并不是依靠李家有多少实力,是太\\祖皇帝知人善任,最是喜欢笼络人才之人,尤其是祁家,先朝时便割据一方,有着赫赫威名。


    与投机取巧投入太\\祖皇帝麾下的谢家不同,论起来当年大晋立国,太\\祖皇帝叹这江山一半功劳都在祁家身上,那般威望,若是祁家人当初有半点要上位之心,怕没有李家什么事了。


    正是如此,先帝即位后,百般忌惮祁家……太后心里清楚,先帝所谓的一见钟情故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夺取臣妻都是假的,他当初真正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打压祁家罢了。


    谢家没有实权,只有虚名,用来制衡祁家最是趁手,巧来谢家父子也并不甘心屈居人下,这才默默应和先帝,将与祁家大公子定过亲的女儿送进了宫。


    太后想起旧事,眼神微微暗了下来,先帝一开始的确只是做表面功夫宠爱于她,可后来……虽不是一见钟情,大约后来是真的对她上心了吧,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谢家的权势越来越盛,逾越过了他当初的本意,只为叫她舒心,弥补于她。


    先帝糊涂了一辈子,自作英明了一辈子,唯独到最后坚决不肯改立太子,知道幼子若是即位,谢家作为外戚必定愈发不受控制,而长子李玄同自幼不与谢家亲近,反倒像是仇人……


    可是一切都晚了,谢家的野心哪能再收回来呢。


    太后劝慰丹阳,“你是公主,嫁到威远侯府,公婆都不敢给你脸色瞧,和在宫中是一样畅快的。若你还想着那个祁修礼,是断断不可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一开始,你们便不是一路人。”


    丹阳乍闻表哥的名字,眼泪扑簌落下,她从去年秋末回来,便再也没有奢望过与表哥有什么缘分了,表哥不曾将她做的错事告诉皇兄便已经是给她脸面了。


    她只是默默在心里念着表哥罢了,不想随便嫁人,世上女子难道只有嫁人这一条路能走?她都已经是公主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什么都不缺。


    她从前便与皇后娘娘说过,心里装着一个人,怎么会和不爱的人举案齐眉过日子。


    皇后娘娘……丹阳咬唇,心忽而砰砰乱跳,想起了今日下午躲开母后身边宫人们的监视,跑去偏僻的花园里独坐,无意窥见假山中的那两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