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狐疑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裴稷宠溺又无奈的脸,然后微微侧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八仙桌后竟然还有三人,正面色各异地看戏。
娄清雪嫌弃。
伊红欢喜。
还有一个——
“你怎么在这儿?”她顾不上羞涩,问向面色难看的裴之。
“他能在这儿,为何我就不能在?”裴之眼光不善地看向还被她熊抱住的男人。
云胡面皮发窘,终于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哈哈哈!”伊红忍了许久,此刻再也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放心吧小丫头,你和我们王爷还会有许多‘以后’,你的那些心里话啊,可以留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慢、慢、说!”
这话虽然调侃,但确实提醒了云胡,她疑惑地看向裴之。
裴之虽然不高兴,但面相圆润,气色状态都不错,不似她这般病弱。
所以,病弱并不是要穿越的征兆。
“那为何我这般无力?”云胡脱口问道。
“中了寒迫针的毒哪那么容易恢复!”伊红道:“你这身子少不得再养个三年五年的,这期间啊冷热风寒都当注意!你身子受损,这次受了伤,又染了风寒,所以才严重了。”
“以后不可如此任性!”她说着目光在床上床下两个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大半夜的吓死人了,再有下次,我就一瓶药让你们哪儿都去不了。”
云胡:……
她大致明白为何这么多人聚在她房间里了。
“怎么以前没听姐姐说过?”云胡还有些不死心:“我真的不是要死了么?”
伊红莞尔。
“你可是我们唯一的……”
说未说完,突然看到裴稷阻止的眼色,后半句话被她咽进肚子里,脸上继续笑着:“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人已经醒了,你们都去休息吧。”裴稷开始赶人。
夜已深,娄清雪和伊红打着哈欠很快走了。裴之坐在椅子上不肯动,在裴稷森寒的目光注视下挣扎了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只留给云胡一个抱歉又无奈的眼神。
等房门关上,裴稷在云胡身侧坐下。
“你刚刚说,和我撒了许多谎要坦白?”
云胡:……
她刚刚说过?
裴稷认真地看着她,幽沉的目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带着一丝旑旎。
云胡低着头,抱着膝盖一下一下地扣指甲。
“不是说有许多话要说吗?”他压低声音,带着诱哄。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低低地问。
“三更已过,快要四更了。”他答。
如此说来,程世子和李青悠大婚之日已过,她理解裴之为何抱歉了。
这厮!又搞错了!
云胡此刻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抬起头,对上他幽沉如夜色一般的眼眸,伸手抱了上去。
她靠在他怀里,抱着他瘦了许多的腰身,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有这样,才能好受许多。
“怎么了?”他察觉出她的异常。
云胡在男人胸前蹭了蹭脑袋。
“你不是说每次见到我都想抱抱我么?”
裴稷低头在她头顶印下一吻。
“还想亲亲你。”
“你还会再走吗?”她又问。
裴稷无声地笑了。
“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回京看龙飞凤舞鎏金翡翠头面可好?”
云胡也笑了:“一定很好看。”
其实云胡第二日身体就好了许多,伊红虽允许她下床,但不准她出房门,还窗门紧闭,就怕她风寒未愈再阴邪入体。
云胡也没办法。
等了一日,到得晚饭之后,云胡终于再次见到了裴之。
裴之也是巴巴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云胡房里只剩她一个,像作贼一样进来快速闪身进来,又四下看了无人才把门关上。
“你到底行不行啊!”云胡一整个无语。
“哎……裴稷没事就在你房里晃悠,我也没办法。”
云胡面无表情盯着裴之,送他一个死亡凝视,后者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他在西北大营里听说云胡是天女,可是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云胡泄露了什么天机,不得已离开军营来找云胡。
路上他被拜火教的人抓了去,又被瑄王解救,这才从瑄王嘴里知道云胡是天女都是传言。
他以为很快就要穿越回去了,就没再回西北,靠着点皮毛医术一直给伊红帮忙。前日傍晚,鸣凤楼传来消息说云胡一直高烧不退滴水不进,他同伊红这才跟着瑄王连夜赶来。
关于穿越的时机,其实他早就发觉不对劲了,但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的确又搞错了。
两个人哎声叹气了一会,各自沉默无言。
“你何时去过湖心山?”云胡突然问。
裴之知道此事瞒不过云胡。
“其实,”他讷讷道:“我不是第一次穿越。”
云胡诧异了一瞬,马上又平静了。
裴之抬眼瞄了眼云胡脸色,歉疚道:“许多年前我来过一次,当时湖心山山明水秀,山也不高,我一时兴起,想让后来的李青悠在大破千机阵时多出点风头,就干了那么一件蠢事。”
“你一时兴起,可是差点害我死在那里。”云胡冷着脸道。
裴之搓搓手,干笑了两声。
“但是……”裴之突然精神一震:“昨夜我苦思冥想,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卖起了关子。
等云胡幽幽看过去,裴之马上又道:“你知道程晟和李青悠为何能成为小说男女主?”
云胡:“有话快说!”
“哎,就是救死扶伤大出风头的事都得是男女主的……可是这些原本该男女主人公干的事,什么石家寨剑挑群雄、武清山孤身救人、涠洲城外刀崭敌首,都让你云胡给抢去了……好不容易千机阵是李青悠破的,可湖心山是你爬的啊……”
裴之无奈哼了一声:“你到是挺勤快,把男女主人公都变成了工具人!”
云胡听这话的意思,是他们穿越不成还是她的错喽?
她可不背这锅!
“就你这破烂小说情节错乱,人设崩塌……武清山的时候你也在,你怎么不让你那娇滴滴的女主角去救人啊!还有涠洲时候,要不是我顶着程晟的名号救人,你那威武霸气的男主角就要延误军机下大狱了!”
“你小声点……”裴之拱手抱拳作求饶壮:“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不好还不行么?”
云胡瞪他一眼,犹自愤愤不平。
“都怪我写了个这么个奇烂无比的小说,还拖累你进来……”裴之说着突然话题一转,来了精神:“你还想不想回去?”
云胡一怔。
“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这次绝对不会再错,但这事……需要你和裴稷配合。”
云胡一愣,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娇媚女声。
“瑄王殿下,宁儿有几句话想说与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借步一叙?”
门外安静的一瞬后,响起裴稷沉稳的脚步声,接着二人脚步声越来越远。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裴之去到门口,看见裴稷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连廊尽头。
“怎么样?”云胡连忙问。
裴之皱着眉头:“应该没听到。不过……”
他想了一下,“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云胡奇怪道:“那他怎会同意配合?”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裴之目光意味深长。
接下来半个时辰,云胡耐着性子听完他所谓的“终极穿越方案”后一口回绝。
就算她这辈子再也不能回去也不能这么做。
这事,说好听点儿叫自私,说不听的叫诈骗。
“你又不是第一次骗他,再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可能!”云胡想都不想,“我们这样做要是真的穿越回去了,你让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是大裴北瑄王,当然是留在这里啊!”
不知怎的,云胡又想到他站在丹桂树下目送自己离开的情景。
明明心痛地无以复加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放手的无力与自责深刻地出现在他眼眸中。
让这么好的他承受这么大的痛,那一瞬间,云胡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不可能!”云胡斩钉截铁:“就算我一辈子都困死在这里,也不会利用他。”
裴之见状知道此事一时半会急不得,只能起身出门,临走只留下一句话。
“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我不劝你……”他停了停,再道:“只希望你拿主意的时候能够多想想家里的亲人,想想你年迈的爷爷和奶奶。”
西山没收了太阳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光亮,房间没有点起烛火,云胡就这样靠在床上,一点一点隐入黑暗。
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裴之说,只有小说男女主角成婚,故事有了结局他们才能穿越回去。
这个结局设定没错,错的是主角。真正的主角不是程晟和李青悠,而是她和裴稷。
所以,只有她和裴稷成亲,才能穿越回去。
可一旦成亲,裴稷就也成了她的家人,要她如何能抛弃自己家人?
而被抛弃的他又该如何活下去?
他对她那么好,甚至可以为她而死,就样爱她的一个人,叫她如何忍心伤害?
如果裴之的推论成立,只要和他成亲穿越通道就会打开,那时即便她不愿意离开也身不由己。
可如果坚持不成亲呢?
按照裴之的说法,身为北瑄王的裴稷有繁衍子嗣之责,他总要取妻生子,瑄王妃不是云胡也会有其他人。
若是其他人,那这本书不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剧结局,他们可能再无法穿越回去。即便不回去,她能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另取他人吗?
想到此处,云胡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云姑娘,你睡了吗?”是个柔媚的女声。
云胡一怔,仿佛梦中惊醒一般。她没出声,只在黑暗中用双手抹了把脸。
外面静默片刻,接着“吱扭”一声,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推门进来,手中拿着药碗。
“姑娘该吃药了。”她道。
云胡依然没说话,安静地看她依次点燃烛火,又借着渐亮的火光打量来人。
“你是宁儿?”云胡问。
“我是。”她答。
“找我何事?”
“姑娘好聪明。”
一个人不请自来,这并不难猜,云胡忽略她假意的恭维,没说话。
“人人都说我与姑娘有八分相像,但我却觉得不像。”她仔细打量着云胡,目光直接落在云胡的脸上。
“既然不像,你又为何学我?”云胡望向她头顶的木簪子,意有所指。
宁儿一身女装,穿待皆金玉,唯独头上带一根木簪显得十分怪异。她抬手摸了下头顶,微微一笑,却并没有觉得难堪。
“因为,他喜欢。”
云胡皱眉,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却不想知道这里的“他喜欢”喜欢的是什么?
是木簪,还是带着木簪的人。
“你找我究竟何事?”云胡不耐烦了。
“你可知王爷右臂为何不能动?”她问。
云胡不语。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只因看出裴稷并不想说,是以不问。如今宁儿故意有此一问,想必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云胡看向宁儿,眼中少了些许不耐之色。
宁儿将药碗放到她床头,转过窈窕的身姿,走到窗前。
“攻打拜火教总部那一晚王爷毒发了,结果右肩上中了一剑,至此整条右臂再不能动。”
“毒发?”云胡一惊:“什么毒?”
“这不是毒,是蛊。”宁儿打量着紧闭的窗棱,缓缓道:“十四年前王爷在药王谷中的不是毒,是蛊。这种蛊异常阴损,后来王爷的外祖和师父用毕生功力压制了蛊虫发作,但作为蛊虫的宿主,日日夜夜被蛊虫蚕食,还要受蛊毒侵浸,身体必然受损严重,是以曾经有人断言,王爷活不过二十。”
“你胡说!”云胡怒斥:“他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宁儿哼了一声,伸手推开窗子。
冷风吹入,灯烛挣扎摇晃“扑扑”作响。
“姑娘可听到什么声音?”
云胡望向窗外,今夜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断断续续的碰撞之声,沉闷地从远处传来。就像一记记重锤砸向大地,激起许多尘埃。
云胡不自觉地抓紧被角。
宁儿站在窗边,望向头顶圆月。
“这一年来原本只是每月发作,如今是半月,用不了多久就是十日、五日、每日……那种痛苦,比寒迫针还要疼上百倍。当每两个时辰发作一次时,下一步就是死,活活疼死,谁也救不了。”
“不可能!”云胡打断,喃喃念叨着:“不可能的,他亲口告诉我毒已经全解了的……”
“那你可有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异香?”
云胡猛得一震,好像一道惊雷炸响。
“你以为已经为他彻底解了经年宿毒,殊不知你的换血之法只解了一时,治标不治本。”
云胡低下头。
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毒根本没有解!
忽然,远处传来“哐啷”一声,似什么东西碎在地上。
云胡心猛地又被揪了起来,疼得无法呼吸。
秋夜寒凉,这个秋天似乎更加冷得透骨。她看向紧抓窗棱像被定住的宁儿,恐怕她也一样觉得冷。
两个姑娘就这样一起怔怔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动不动,直至沉闷地碰撞声消失。
院子里彻底安静了。
“你到底是谁?”云胡问。
“我师承药王谷……”
“你是药王谷的人?”
“我师父是药王谷之人,但我不是。”她知道云胡在想什么,轻轻一笑:“药王谷并非都是十恶不赦之徒。”
云胡点头:“比如红姐姐。”
“若世人都如云姑娘这般通透,我和师父也不必隐姓埋名困顿十几年。”
云胡明白了。
所以她才知道裴稷中毒真相。
“为何告诉我这些?”云胡再问。
这一次宁儿没有立刻回答,握着窗棱的手愈加泛白。
“因为……你爱他。”云胡替她说了出来。
宁儿背影一僵,没有否认,只说了一句“为了他我可以死。”
“哪怕死在他手中?”
很明显,裴稷不想让云胡知道这些事。而宁儿违背他意愿,足以让他杀了她。
宁儿脸色变了变,停了片刻,又坚定地点点头。
“没有他,我早就死了。只要他能活下去,我这条命不算什么。”
云胡看着窗边女孩儿清瘦绝决的背影,忽然感同身受:“说吧,你想我要怎么做?”
“这世上唯一能救他之人,只有你。”
“如何救?”
“用你的血,引蛊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