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的时候,裴稷对她说了一个字,同时左手拔剑,飞身下马,与人拼杀起来。
云胡回身,怔怔看着他清瘦的身影,摸起地上的剑。
几个回合之后,裴稷看着身旁的云胡,眉头皱成深“川”。
“不让跑的时候非要跑,让跑的时候反倒不跑了。”
云胡:……
你说的都对,但是……
“我乐意!”她挑眉回敬。
七人阵法着实厉害,好像一个铁桶密不透风,不知是什么名堂。裴稷这会儿也只能叹口气,叮嘱道:“小心点!”
两人全心应对,这一次云胡反而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正打得难解难分,一道红影从外面杀入。
云胡欣喜不已,高兴地喊了一声:“你终于来啦!”
裴稷眉头动了动,没说话。
娄清雪傲娇地眉头一扬,半是无奈半世鄙夷:“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原来娄清雪处理完楼内事物后无意中撞见了那匹挨打后狂奔的马。他认得那马,知道云胡一定是出了事,加速赶过来的时候又碰见莫小成,这才沿途追过来。
“攻那个单出来的人!”裴稷果断对云胡道。
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摸清了阵法套路,虽然时时变化,但总会有一个单出来。
单出的这个就是阵法的命门,也是最弱的地方。
“娄清雪和我对付其余人。”裴稷沉稳安排之后,三人相互照应,配合默契,反倒自成一阵。
朗朗秋日,阳光灿烂。
柔和的光线照在翩飞的黑、白、红衣衫上,好像将三种颜色忽而揉在一起,又忽而拆开。
三人全是武高高手,招招精妙,彼此又心意相通,无须言语手势就能领悟身旁之人意图。
阵中阵的形式,不仅匪贼头子看傻了,连喊了人回来的莫小成都看得兴奋又羡慕。
兴奋是又见到平生未见的江湖精彩场面,羡慕是他也好想加入那三人阵法中。
可以他这个武林废物……再练上二十年巩怕也不能有云胡今日的成就。
这么一想,云胡还真是个武学奇才,无论多难的武功到了她那里就好像儿戏一般,轻轻松松就能学会。
难道……她真是天女?
就在莫小成走神的时候,七人阵法已被攻破。
中间的黑、白、红三人背向而立,外围的七人全都倒地吐血不起。
秋风吹动几人衣袍,从此江湖上又多了一个绝美的传说。
鸣凤楼兄弟已经赶到,一拥而上将剩下几人全都收拾了。
鞭子男被断了一条腿,嘴硬地不肯吐露任何信息。他看向娄江雪,意在用消息从鸣凤楼手下交换一条命。
没想到被人喊作“楼主”的娄清雪却去看裴稷。
裴稷正在收剑,轻淡道:“杀了吧。”
“你不能杀我……”鞭子男惊恐万状:“我知道天女……”
话没说完,鞭子男的脑袋诡异的垂了下来,瞪大的眼睛渗出血来。
云胡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别看眼睛,低声道:“够心狠的。”她在讽刺他那日说她心不够狠。
裴稷面色自然地重新甩掉剑身上的血。
娄清雪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这时一直在外围的莫小成终于挤过来参拜瑄王,裴稷面带微笑的应了。莫小成却觉得这笑中有丝森然的寒气,本想再说些什么感谢救命之恩的话,就看见旁边的云胡和娄清雪一个个全都面色不自然。
不对劲!
莫小成从小在大哥手底下受训,早练出一副看脸色的本事。
“也不知你的马跑哪儿去了,”莫小成看了看四周,对云胡道:“我去找找啊!”
他说着也顾不得伤口作痛翻身上马,临走时与娄清雪极有默契的互视一眼。
“哎呀~~你还受着伤呢,还是我去吧。”娄清雪高声说完,跟着莫小成就走了。其余的鸣凤楼人员一看自己楼主都走了,也跟着撤走了。
最后只剩下裴稷和云胡,还有一地的死尸。
秋风吹过,发丝拂过脸颊,云胡一阵无语。
右侧大腿和小腿全都受伤了,打架时没注意,现在停下来只觉疼痛入骨,动一下都觉得整条腿要废了。
于是,只能像根木头杆子似的杵在原地,低着头任阳光刺眼的照下来。
忽然,刺眼的阳光被挡住。
“包扎一下吧?”
一只细瘦的大手捏着一个白玉小瓶出现在眼前。
带着幽淡的药香。
云胡盯着他的手,赌气地摇摇头。
裴稷见她不肯,低头仔细看了下她腿伤,眉头一皱:“得快点回去。”
“我发簪不见了,”她道:“你帮我找一下吧?”
裴稷抬头,打量了一下她如瀑的乌发,在阳光下秀美柔亮,别开眼道:“不要了,回去我送你根新的。”
“不行,”云胡执扭道:“我的东西,不能说不要就不要。”
这话意有所指,似在在谴责某人抛弃某人。
裴稷不动,目光直视云胡,后者不避不让,固执回望过去。
裴稷看了一会儿,扭头去给她找簪子。
他刚一转身,云胡就疼得直咧嘴,连着吸了好几口凉气。
裴稷原本低头寻东西,听到声音回头,云胡又立刻板起面孔。
敢使唤北瑄王找一根不名一文的木簪子,普天之下也只有云胡一人。云胡一边忍着疼,一边仔细观察草丛中躬腰低头的男人。
他皮肤黑了许多,人也比分开时瘦了一大圈。刚才看见他的手,手背上一条长长的伤疤,一直延伸衣袖里。
不知道这一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蹲下身去单身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来,然后仔细在身上擦试了两下。
云胡看着看着,心愈加疼起来。和心里的疼比起来,腿上的疼不过尔尔。
“给你。”他把簪子递到她面前。
云胡看着他布满硬茧的左手,眼泪差点掉出来。
她拿过簪子,利落地重新束好头发,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还有伤口。
裴稷盯着她脖颈上的伤,半天之后才幽幽道:“再偏上半寸,神仙也救不了你。”
云胡则瞟向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忍了忍,没说话。
“走吧。”他转身牵马,用左手扶云胡上马。
尽管马速已被裴稷控制得平稳缓和,可云胡腿上的伤口还是避免不了碰撞摩擦。特别是大腿上的伤随着马背颠簸正好碰到马鞍边沿,疼得她冷汗直流。
云胡咬紧牙始终不吭一声。
其实,她心里正跟裴稷较着劲。裴稷以为她好的名义把她关在楚慕山庄,一关就是一年。如今她偷偷跑出来,一是想在穿越之前再见他一面;二是想告诉他,他错了。
她能够保护好自己。
只是没想到,离开楚慕山庄不到一个月,就差点断了一条腿,最后还是得他和娄清雪一起才脱险。人是见到了,但脸也被啪啪打得疼。
是以这会儿云胡没脸再喊疼,再疼也只得装作不疼。
“程晟与李青悠的婚事,你打算送些什么?”身后的裴稷问道。
云胡正咬着牙忍痛,根本无暇思考,随意答了一句:“溪云剑法。”
裴稷突然停了马。
“怎么,不好吗?”溪云阁被灭门,《溪云剑法》被盗,这是她以同意娄清雪随行交换来的鸣凤楼藏本。
“你送她剑法重振溪云,怎会不好?”
“那你为何停下?”
“累了,休息一下。”他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
不管他啥目的,云胡此刻确实需要休息。绷紧的神经一放松,云胡才发觉身上衣衫早已经湿透,秋风一吹透心的凉。
她后背就挨着他胸口,他应该早就察觉。
云胡有些尴尬。
然而下一秒,她就发现一件更加尴尬的事实——她的手,就放在他拉着缰绳的手腕之上。
原来她刚刚一直抓着他的手腕!
她默默拿开左手,被她按住的位置布料潮湿,云胡目视前方假装没看见。
“你怎么来这儿了?”为了打破尴尬,她问。
“看到鸣凤楼的求救信号,没想到会是你。”
云胡:……
她也没想到。
“一个人?符来他们呢?”
“他们正在追杀匪贼,”裴稷道:“我送你回鸣凤楼后就去与他们汇合。”
云胡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前行,只是裴稷把速度放得更缓。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分开,云胡私心希望这段路更长一点,马儿速度更慢一些。
半个时辰后,远远得看见鸣凤楼门口,娄清雪领着一行人抬着担架等在门口。几个丫鬟上来扶着云胡下了马又上了担架。
躺在担架上的云胡挣扎着回过头去,只看见落了叶的丹桂树下立着一人一马。
此时太阳西斜,他安静的站着,和拉长的影子一般静默。
转过连廊的时候,云胡见他用左手拉住缰绳,而右手始终垂在身侧。从今日见到他开始,他的右手就始终保持那个姿势,一直未变过。
云胡就这样一直惦记着他,还有他的右手,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鸣凤楼的大夫手足无策,娄清雪命人去寻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后终于退去高热,可过了一天之后又烧了起来。
且这次,云胡一直昏睡,连药都无法按时喂进去。偶尔醒来的时候,也只是怔怔望着窗外不言语。
再有两日便是程晟大婚,冥冥之中她觉得这是自己即将穿越的征兆。从楚慕山庄逃出的时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裴稷一面。如今已经见过,当是没有遗憾了。
云胡对自己反常的虚弱很是淡定,可却吓坏了莫小成。
莫小成不顾身上的伤跑过来,非说是他没用、没保护好朋友,才连累她至此。云胡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地那么像猪头,盯着那两个硕大的招风耳想笑又笑不出来。
就这样,又睡了两日。
是夜,京城的汝阳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距京城几百里之外的一处宅子里,则比往常安静许多。
云胡微微睁开眼睛。
房间里光线晦暗,晃动的烛光让一切变得虚幻起来。
一抹高大的身影,朦胧地站在窗前。脊背挺直,腰身细瘦,昏黄的烛光他深色的长衫上跳跃,孤独又落寞。
不管今后在哪儿,她都将永远记得这个挺拔又倾城的背影。
云胡觉得自己就要走了,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你终于来了。”她低声喃喃,细弱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和烛光一般微弱。
窗边的人回身,先是一顿,然后长腿一迈三两步到得床边。
云胡张开双臂。
只需轻轻一抱就环住他整个腰身。
裴稷一怔,试图拉开她的手,却被抱得更紧。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云胡把头埋在他腰间,闷闷埋怨着:“说好的两个月,我等了一年。”
裴稷:……
“以后不会了。”
“没有以后了……再过几个时辰我就要死了……”
“……”裴稷:“说什么傻话。”
知道他不会理解,云胡也不解释。只是一想到从此再也不能相见就难过得要命,忍不住眼泪汪汪。
“我种的胡瓜你还没吃到,我撒了许多谎还没和你坦白,我还想看看龙飞凤舞鎏金翡翠头面到底有多好看,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和你说……”
“嗯……不急,可以以后再说……”裴稷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以后?
听到这个词云胡哭得更凶,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怪异,边哭边道:“我们,没有以后了……”
“噗嗤!”
房间角落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虽轻,云胡还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