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岸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是放灯,或是看灯。
湖心处有画舫游船,船上有琴音袅袅传来。河上飘着许多花灯,一盏盏连起来点亮河水,好像地上的银河。
程晟做东买了四盏孔明灯,裴稷与云胡一盏、符来与木鱼一盏、符进全家一盏,程晟和妹妹程旸一盏。
伊红早过了爱玩闹的年纪,坐在一旁只看不参与。
她看看这边一家四口,又看看那边兄妹两个,目光扫过两个拙手拙脚的笨蛋,最终落在裴稷和云胡身上。
这一对俊男靓女,只往河边那么随意一站,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若是有一日,能看到两个碧人一身大红新衣相携一起……
伊红笑了一下。
如此,就好了。
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放孔明灯,大家都没带火石。云胡便跟小贩老板借了火石,点着了孔明灯。
她站在河边,仰着头,看那盏属于她和裴稷的灯一点一点升上天空。
天上,鹊桥两头的牛郎织女终于相会。地上,她和裴稷也终于要分开了。
“许了什么愿望?”旁边的裴稷看着渐渐远去的孔明灯,低声轻问。
夜风微凉,吹乱一池湖水。湖面上摇晃的光影将他的侧颜镀上一层柔软。
云胡看了一会儿,愈加鼻头发酸。
“我想回家了。”她答。
“你说的那个家里,”他顿了一下,问:“可有我?”
云胡心脏猛地一痛,差点没绷住。她使劲仰着头,不让眼泪掉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过情绪,一点一点道:“我的家很远很远,我也不知何时能回去。但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云胡再次哽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话说出来,“那就表示,我回家了。”
“若我想见,如何找你?”
“不必找我……”她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声音,“你找不到我的。”
裴稷看着浩瀚苍穹,悲凉道:“牛郎与织女都可以每年相见,你我二人……为何不能?”
因为他们隔着的只是一个银河,而我们隔着的是一整个世界。
可这话云胡不知如何去说。
“我希望你幸福,不希望你辛苦。”
这是她的回答。
裴稷没再说话,安静得仰望着幽蓝夜空。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用顾忌任何人,包括我。”
裴稷的声音异常柔和,甚至带了一丝卑微:“只希望你在抬头望向星空时,能偶尔地,想起我。”
他转过头,目光幽沉地看着她。
云胡心脏骤然一缩,好像被一只钳子钳住,疼得喘不过气来。她用指甲使劲扣住掌心,才避免自己哭出来。
“我去还火石。”
她迅速扭过头去,就在转身的一霎,泪水夺眶而出。
终于明白裴之为何留下那句“小心裴稷”了!
只一个“为何不能”,就让她痛不欲生;只一个“偶尔地想起”,就让她几欲放弃离开的念头。
他字字句句没提要她留下,却字字句句让她想要留下。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好,又这么坏的人!
云胡站在人群之中,默默看着他。
来来往往的路人从她眼前走过,视线透过穿梭的人影,始终锁在河边长衫玉立的男人身上。
背影清绝,发丝乌黑散,他微微仰头,不知是望着星空,还是望着远处冉冉的孔明灯。
不远处符来与木鱼的孔明灯一直未能升空,大家全凑上去研究,只有裴稷站在原处一动未动。他安静地站着,周遭的的笑闹均与他无关。
夜风吹过,他身后的发丝与衣襟齐动。
一身孤寂,与世隔绝。
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可不知为何,云胡双脚如灌铅一般无法挪动。她怔怔望着,突然想抱一抱他。
突然有人在身前停住,被挡住视线的云胡立刻移动脚步去寻他的身影,可又被人挡住。
云胡急了,正要拨开人群朝他而去,突然脖颈一痛。
“裴稷!”
痛苦的声音如漏了风的破鼓。
在晕倒的前一刻,云胡看见裴稷猛地回过头,清隽的脸上满是哀伤。
她闭上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愿他永不哀伤。
云胡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上午,双眼被蒙、手脚被绑地关在一处简陋的柴房里,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定时给她送吃食。
饭菜里有毒,云胡饿了几顿之后还是忍不住吃了。
之后的她昏昏沉沉,很多事都不清楚。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京城,马车外闷热潮湿的空气明显与北方初秋的凉爽不同。
云胡心中自嘲。
一直想要来南方,如今倒是真的来了,虽说不是自己走来的,但也省钱了不是?
唯一让她后悔的是,她当时不应该对裴稷说那番“不必找我”之类的蠢话。
现在可好,裴稷一定以为她突然消失是回家了。
云胡望着灰突突的天空,欲哭无泪。
她哪儿知道自己会被绑架啊!
如今她浑身绵软无力,还被五花大绑着,想跑是跑不掉了。唯一只希望裴稷不要听她的那些愚昧之言。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北方已是秋风瑟瑟,而南方依然热度不减。
这日云胡被带到一个异常潮湿的院子。墙角砖缝到处都是苔藓,空气里也都是木头发霉的气味。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把她关进柴房,反锁了门后就走了。
“云胡?”一个细弱的女声从角落里发出来,云胡疑心自己幻听。
她回过头去,发现柴房里面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半躺在草垛上,似乎奄奄一息。
“李姐姐?”云胡吃了一惊,“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云胡南下要想找的李青悠。
李青悠面色苍白,明显生了病。
云胡踉跄着走过去,脚上沉重的铁链叮叮当当的响。
李青悠听见声音,低头看见细嫩脚腕上的粗重铁链,话没说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云胡蹲下去,先给李青悠把了脉,又给她喂了些地上放着的一碗清水。
一路上她都心有戚戚,担心无人来救自己,这下见到李青悠反而不担心了。
别的她不敢说,但程晟一定会来救李青悠的。
“李姐姐,你怎么也被他们抓来了?”云胡见李青悠情绪好些了,这才开口问道,只是没曾想,她这么一问,李青悠大小姐又开始流泪。
就这么哭哭啼啼断断续续,过了好半天云胡终于听明白了整个过程。
原来那一日,李青悠和程晟得到云胡让鸣凤楼传去的消息,让她务必天黑之前赶回溪云阁。
当时李青悠与程晟一起被大雨困住,接到消息讶异不已。一想到云胡不惜与鸣凤楼交易传出这消息,溪云阁怕是有大事发生。
李青悠没主意,只能与程晟商量。二人想尽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溪云阁,见到了李老阁主最后一面。
李老阁主把女儿托付给程晟,交待二人去一个地方拿到家传的奇门八卦阵法,把里面内容背下来后烧掉。之后程晟赶去了涠洲,李青悠则决定独自去报仇。
只可惜她刚赶到仇家,就发现仇家满门也被血洗,和溪云阁一眼惨不忍睹。李青悠仔细检查现场,发现一人手中握着一块布料碎片,上面绣着火苗一样的图案。
听到这儿,云胡拿出手中的一个小瓷瓶,指着上面印着的一簇火苗给李青悠看,不等云胡问,李青悠果断点头——
就是这个图案。
后来李青悠顺着这个线索去查,打听出这个图案是拜火教的标志。她一路跟踪拜火教到此之后就被发现了。原以为必死无疑的,没想到拜火教知道她是溪云阁的人后并没有杀她。
“拜火教一定是有求于你。”云胡断定。
李青悠点点头。
拜火教让她画出奇门八卦阵法,她谎称记得不真切,他们就把她关了起来。
这些日子李青悠一直被关在阴暗的柴房里,一想到自己惨死的家人就后悔当初任性离家。
她日日以泪洗面,悲愤郁结之情无法宣泄,身子扛不住就病了。若不是大仇未报,真想一死了之。
如今见到云胡把这些遭遇都倾诉了出来,李青悠长舒一口气,终于觉得痛快了许多。
“你是如何知道溪云阁有难的?”她拉着云胡的手,疑惑道。
云胡平静回答:“在路上偶然听到的。”
李青悠显然不信:“何时听到的?”
“就是你和程世子离开后,我在客栈里听几个行为鬼祟的人谈起的。”
李青悠凝视她片刻,问:“那你为何不让程世子知晓此事?”
云胡就知道有一天会面对这个问题,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言。
“程世子若知道必定会随你去溪云阁,这样就会耽误涠洲军情,所以才不让你告诉程晟。”
可惜你……还是告诉了程晟!
云胡叹了口气,故意道:“涠洲军情紧急,死了好多人,程世子若再晚去一天,恐怕涠洲真的保不住了。”
此话一出,李青悠果然神色讪讪,羞愧地低头不语了。
其实云胡一点儿没有怪李青悠困住程晟的意思,她只是想借此让李青悠永远打住这个话题。
李青悠好糊弄,程晟可不好糊弄!
云胡特意叮嘱过鸣凤楼,这个事情只能让李青悠一人知晓。只是没曾想当时六神无主的李青悠到底把此事告诉了程晟。
程晟知道了,那就等于裴稷也知道了。
可是裴稷丝毫没问过她此事,难道……他一点儿都没起疑?
云胡想起七夕那晚程晟见她意味深长的眼神,程晟肯定起疑了,难道他没和裴稷说?
不可能!
程晟就是裴稷的死忠粉,他一定会告诉裴稷的,那为何裴稷从未问过她?
就在云胡凝神思索的时候,李青悠又道:“你可听说过天书一事?”
云胡一怔,问:“什么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