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这边吃着,旁边的木鱼娘亲情绪一直很是激动,话没说几句就又开始哽咽落泪。云胡刚咬了一大口桃肉还没来得及嚼,又不舍得吐,只能鼓着腮帮子安慰。


    如此反复几次,云胡都不敢再大口啃桃子了,只拿在手里小口嘬着。木鱼又是担心他娘、又是对云胡满脸抱歉,伊红见了,便开口让木鱼扶他娘亲回去休息了。


    紫藤架外,木鱼搀着病弱的母亲缓慢离去。云胡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


    既替木鱼高兴,又替他母子二人失去的光阴唏嘘,由此又想到自己。


    木鱼母子到底是幸运的,不知她何时才能与爷爷奶奶相聚。


    也不知李青悠的仇报得怎么样了,和程晟的感情进展到何地步。


    云胡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又落到了裴稷身上。


    若是她离开这个世界,裴稷会去找她吗?


    “怎么了?”伊红见云胡一张小脸落寞得好像被人抢了最中意的大桃子,关心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云胡摇摇头,挥掉脑子里厌人的愁绪,转而看向木鱼母子背影。


    “红姐姐,他们为何说要感谢我?”


    伊红也偏头看了一眼紫藤架外,见木鱼母子已经走远,这才同云胡继续说起木鱼后来之事。


    原来木鱼回老家后才知道父母早就变卖家产去寻他,他在老家问了父母姓名便开始四处打听。可他到底一个孩子,又没有闯荡社会的经验,吃苦不说,还被人骗光了钱财,后来无意中遇见鸣凤楼的人,算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去京城找瑄王。


    木鱼几经辗转终于找了瑄王府,可是裴稷、符来、符进都不在京城,门口的守卫不让他进去。他在京城逗留了许多日,天天到瑄王府门口守着,身上仅有的几枚铜板也花完了。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与王府守卫起了冲突,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瓶东西——


    他一直珍藏的金疮药。


    看着洒了一地的金疮药,木鱼直接红了眼睛,眼看着就要与那守卫拼命。


    那金疮药是伊红特制的,气味独特,药效奇佳,但这事只有瑄王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


    说来也巧,那天府里的管事刚好出门路过,管事识得那特制金疮药,又见木鱼功夫不俗,这才做主让木鱼住进了府里。


    后来管事给瑄王去信,瑄王便让管家安排人帮木鱼寻亲,这才有了后来的母子相认。


    这时木鱼才知,他爹几年前就去世了,只剩他娘一个人。


    他娘独自找了儿子十几年,风吹日晒心力憔悴,身体也垮了下去,看上去却像五六十岁的老妪,其实木鱼他娘比伊红还小两岁。


    他们母子二人没什么生计,瑄王便让他们在王府先住下,等木鱼再大一些给他谋份差事。


    云胡把整个故事听完,茫然道:“那他们应该感谢的是瑄王,与我何干?”


    “怎么与你无关,你自己好好想想?”伊红眨眨眼睛,笑道。


    云胡皱着眉。


    她一没帮木鱼找亲人,二没帮他找工作,确实与她无关啊!


    “你可知,”伊红故意问道:“那瓶金疮药是谁赠与木鱼的?”


    云胡狐疑道:“谁?”


    伊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云胡:“你。”


    “我?”云胡凝神回忆,终于想起来了。


    当时在武清观见木鱼被他师兄殴打得遍体鳞伤,于心不忍便给他上了金疮药。可木鱼腼腆不肯撩起衣襟,云胡就只能把整瓶药送给他,让他回去后自己上药。


    没想到当时的一个无心之举,竟然还能帮他这样一个大忙。


    不过……


    “要我说呢,要谢也不能谢我,他们最要感谢的可是红姐姐您呢。”云胡笑眯眯道:“这上等的金疮药可是您送我的,要是您不给我,我也没办法给他们呀?”


    说完朝伊红身边凑了凑,顺势抱住伊红胳膊,满脸哀伤:“可惜啊,我自己都不舍得用……您不知道,给了木鱼后还给我心疼了好几天呢。”


    伊红忍不住飞了她一个白眼。


    这个小丫头,想要就直说嘛!守着瑄王那么一个大财主,跑过来跟她拐着弯地哭穷。


    “你想要就跟书房里的那个人说嘛?他房里可多得是!”


    云胡也想啊!


    可裴稷那么聪明,说不定刚一开口就被他猜出意图来。


    她呵呵笑了两声:“我怕他不肯给我。”


    “胡说,他连蓝冥都肯送你,怎会不舍?”


    一提起蓝冥,云胡就心肝疼。


    对于云胡来说,她有闯荡江湖必备三宝——蓝冥、银子、金疮药。没有银子,只要跟伊红多求两瓶金疮药也能换银子。可是蓝冥没了,多少金疮药也换不到啊!


    伊红见她怏怏不乐,问:“怎么了?又跟王爷吵架了?”


    “不是。”云胡手里的桃子彻底不甜了,她把桃子放到一旁,拿起旁边备下的毛巾擦了擦手:“蓝冥,被我丢了。”


    “丢了?”伊红大吃一惊。


    云胡点点头。把那日杀图率达时,如何用的蓝冥,又如何受伤丢了蓝冥说了一遍,最后还加了一句,“我知道蓝冥很贵,所以裴稷每次给我蓝冥时都叮嘱我不要丢了,可惜我次次都弄丢。”


    这下伊红更加吃惊了,“你还不止丢了一次?”


    云胡耷拉着脑袋,再次点头。


    “你可知为何王爷次次叮嘱你不要丢了蓝冥?”伊红问。


    云胡抬起头。


    “因为蓝冥……”她迟疑道:“很贵?”


    伊红就猜到是这样!


    她想了想,认为丢失蓝冥的责任不完全在云胡,瑄王也有责任。谁让那小子不把蓝冥的事情告诉她!


    云胡不是贪财的人,在她心底只把蓝冥当做一把价格很贵的匕首。


    而已。


    伊红笑了笑,道:“蓝冥确实很贵,因为这把匕首是殿下七岁时,老王爷和王妃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生辰礼。”


    云胡猛地一怔。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掘住,震惊、后悔又难过。


    裴稷在北祁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把蓝冥送给了她。之后的每一次,每当他看向蓝冥时的时候,眼神都是那么珍视怜惜,可她却一次都没看出来。


    云胡低下头,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心。


    她真是不该!


    不该自私又无耻,只一味接受他的关心爱护,却又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


    伊红见她这模样,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从袖中拿出一瓶金疮药:“给,送给你了。”


    云胡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个笑。


    “红姐姐,我怕我丢了,你可不可以多送我一些金疮药?”


    伊红见她眼眶微红,若是不给就要哭出来似的,赶紧又拿出一瓶,把两瓶一起放进她手心。


    “好,我身上就这两瓶,都送你了。”她说着又拿起一颗蜜饯放进云胡嘴里,“多吃点,这些可都是瑄王特意让人准备的呢。”


    伊红看着满桌的瓜果蜜饯,摇摇头嘟囔着:“弄了这么多样,生怕你以后吃不到似的。”


    说着无心闻者有意,云胡嘴里含着甜糯的蜜饯,心中却跟刀割似的。


    她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把所有桌上的所有吃食都挨个尝过,此时此刻,再甜的蜜饯也化不了心中的苦涩。


    “走!”伊红见云胡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拉着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尹红带着云胡,绕过亭子,转过长廊,走了大约一刻钟后,来到一处种满花草的别致小院里。院子里种着龙爪槐、榆叶梅,摆着石凳石椅,还有一把竹制躺椅。


    从迈进小院的那一刻,云胡就一动未动。


    房屋、样式、布局,花树种类,除了墙边盛放的各色花朵与北祁山的小院不同之外,其余全都一模一样。


    一阵风吹过,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云胡站在院子中间,忍了许久的泪终于簌簌落下。


    “王爷从北祁山回来后,就在王府这个角落开始布置这处院子。符来那群笨蛋只当他喜欢远在北祁的小院……”伊红轻哼了一声,似乎想起那群笨蛋的愚蠢谈论,“像王爷这般重情义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喜欢的一个院子!”


    他喜欢的,是留在院子里的人啊!


    她转头看向笑着落泪的云胡,又是唏嘘又是感慨。


    一个睿智多谋,一个冰雪聪慧,两个人却在感情的事上都一般不开窍。她作为旁观者,也只能帮他们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