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裴稷的眼神也随之暗了暗。
他突然扔掉那些鸡啊、猫啊、狗啊的,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随着一声细细的惊呼,云胡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凝视着她,目光一寸一寸从如黛的眉眼依次向下,最终落到她粉嫩的薄唇上。男人幽深的目光在她的唇瓣上流连了片刻,又再次回到她的眉眼。
女孩眉眼精致,三分水润带着七分紧张,仿佛春日雨后杏花叶上晃动着的一汪水。
门外,脚步声停住,扣门声随之响起。
“云姑娘,您要的东西我帮您找来了。”
“哦,来、来了。”云胡胡乱应着,一只手撑着男人胸口就要推他起来,可后者却凭借强壮的身体压得她无法动弹。
真,纹丝不动。
云胡气极,圆滚滚的小拳头用力地捶在他胸口,又拿一双眼睛使劲瞪着他,示意他快点儿起开。
裴稷无所谓地笑了笑,俯身低头,吻上她的唇。
云胡心脏猛地一缩,大脑一片空白。
淡青色的帷幔下,男人一手握住她拳头,一手撑在她脑侧,身体高大和气势雄浑,占据了绝对的主导优势。
像是对她近日来总是调皮的报复、或者是对她总是忘记承诺的惩罚,又或者对她刚刚挑衅的回应。
相对他霸道强势的姿态,他的吻则十分轻柔,缱绻试探,深入诱惑,一点一点卷走了她所有空气和思考。
他的唇冰凉如水,他的身体炙热滚烫。
云胡仿佛置身于水火,简直要疯了。
不带这么玩的!
她刚刚……真不是故意的!
不论怎样,这个时候云胡都认输了。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不该妄想逃跑,不该在他要带她回王府时犹豫,不该……怀疑他伤到了那里。
她软了身体,示意自己求饶了,可他却不肯。
渐渐地,云胡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在她差点喘不过来气的时候,裴稷终于放过了她。
云胡脑子晕作一团,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男人俊美清绝的容颜发呆。
“再不开门,”裴稷低笑着,嗓音略带暗哑:“她们可就要闯进来了。”
云胡一惊。
这才想起门外还有两人。
“云姑娘,您还好吗?”门外的声音明显焦急起来。
“马,马上就来。”
这次不等云胡推,裴稷已经主动闪开身,让开路。
门外两个小姐姐已经急得就要推门进来,还以为云胡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会儿见到云胡,齐齐松了一口气。
云胡面颊发烫,庆幸晚上光线暗淡。
“今日太晚了,姑娘要的东西只找到这几本,等天亮后我再去帮您找。”打头个子高的一个婢女一边说一边往屋里张望。
云胡心虚地接过来,挡在门口,呵呵笑了两声。
“辛苦姐姐了。”
“这有何辛苦的,对了,杨麽麽担心这糯米桂花糕晚上吃多了不消化,特意让我们送些甘草山楂汤来,润肺解腻,喝了晚上睡得更舒服些。”
云胡连忙将书放到旁边书案,将食盘接过来。
“云姑娘,”高个子婢女最后确认,“我们刚刚好像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您这边……真的没事吧?”
云胡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没事,没事,两位姐姐辛苦,早点休息吧。”
等两个婢女走远,云胡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回到案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山楂汤喝。
主要是房间里坐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大男人,此刻也不知道除了喝汤还能做些什么。
床上散落着七仰八歪的猫猫狗狗,裴稷慵懒地坐在床边,嘴角上扬,像只得惩的恶狼。
他目光扫过食盒,眼光一转,起身走到窗边,抬手将窗户打开。
窗外正对着一盏红色灯笼,照得房间里多了几分旖旎。
“会被发现的。”云胡紧张道。
裴稷看着食盒中的两碗山楂汤,还有两只青花瓷汤勺,笑道:“这个时候他们都睡了,不会有人来了。”
云胡信以为真,放心地继续喝糖水。
窗下就是书案,裴稷随手翻了翻,都是他启蒙之后就不再看了的话本,随口道:“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若是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
云胡一愣,继而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裴稷好像心情特别好,既然特别好,是不是可以……
“我能选故事吗?”云胡小心试探。
裴稷唇角一勾,眯眼看了她半刻,还是点了头。
“那我选……”云胡眼珠一转:“你和我师兄裴之之间的故事。”
若是在今天之前,她可能会更想知道他与娄清雪之间的故事,然后再问上一句‘若我和娄清雪同时掉下河去,你会救谁’这样的问题。
可现在她更想知道那句“小心裴稷”的含义。
“你没杀他,相反,你还让皇上赏了他,我想听在我醒来之前有关你和我师兄的故事。”
裴稷微微一笑,脑海中又泛起涠洲之战那一日。漫天黄沙、遍地烽火,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曾想死里逃生。
在床上醒来时,看见旁边女孩的血一点一滴流入自己的身体,便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注定他和裴之之间会有一场较量。
“你师兄现在很好,在皮骁帐下混得如鱼得水,至少比你在这里,”裴稷环视了这间屋子,语带揶揄:“要快活上几倍。”
这一点云胡深信不疑。
裴之就是个锦鲤体质,就算把他关到大牢里也能如鱼得水。
“你若是想念,可以写信给他?
云胡眼睛一亮,“真的?”
见裴稷点头,云胡立刻拿出笔墨来,在宣纸上刷刷写下三个大字——
说人话。
裴稷拿了信,却没给她讲她想听的故事,只讲了另外一个。
大意是一个中了毒的女孩儿以为自己是一朵小蘑菇,每天要抱出去晒太阳的故事。
云胡听得新奇,便也没再追问。
不追问,似乎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月上中天时,裴稷告别了云胡。与来时的偷偷潜入相反,回去的路上,他大摇大摆穿堂过户,走过月亮门转过长廊,路过慈心殿正屋时还故意咳嗽了两声。
果然,杨麽麽从屋里掀帘出来。
“瑄王殿下,”杨麽麽走到裴稷身前,恭谨道:“太后说若瑄王当真如此喜欢云姑娘,不如将老王妃与王爷大婚时的凤舞九天鎏金翡翠头面赠给她,如此既省去日后许多闲言碎语,又能免殿下您的相思之苦。”
更深露重,夜风微凉,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暗淡的光映在裴稷脸上,忽明忽暗。
“若我不从呢?”他淡淡问道。
“太后所做一切皆是为殿下考虑,也是为云姑娘着想,”杨麽麽语重心长劝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裴稷嘴角讥讽,冷冷道:“为了我的命,就不顾别人的命?”
“殿下!”
杨麽麽刚要再劝,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让那个孽障进来!”
正房屋内,皇太后披着一件中衣靠在床榻上,手边摆着一本半开的书卷。
“皇祖母还未休息?”
“哼,”太后不悦地瞥了一眼孙儿,有些怒其不争:“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裴稷微微一笑,“皇祖母不用操心孙儿,孙儿福大命大,那么多关都闯过来了,日后也必定逢凶化吉。”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谓逢凶化吉那是因为事先的周密谋划。”皇太后一生经历战乱坎坷,根本不相信那些逢凶化吉的术士之言。
早做绸缪以防万一才能真正的逢凶化吉。
“你自小深谋远虑、才思敏捷,处事更是刚毅果断。别人都说你暴戾冷漠,可本宫知道你是个心软的。”
“你十四岁攻破南滇,是因为他们残杀了你父王全军,两千人啊,连随军的妇孺老幼都不曾放过。而你不过是杀了他们南滇不肯投降之人。这事若换作是本宫或者你皇兄,那南滇一族当时就会全族灭亡了。”
“你说因这一时的心软,你为自己留下了多少后患。若不是你皇兄果决,你哪能活到今日,你那瑄王府估计也早被人炸了几个来回了。”
说起往事,老太后又是一阵唏嘘。若不是要劝服这头犟驴,她根本不愿回忆那段往事。
裴稷敛眉低声道:“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操心了。但此事,孙儿还是觉得不可操之过急。”
老太后心道你不急我急,且事关你性命,叫我如何能够安枕无忧。
“你和那丫头情投意合,结婚之后也必定会如同你父王母妃一般琴瑟和鸣。”太后慈爱地看向孙儿:“既然那姑娘喜欢你,也不会介意你……”
“皇祖母!”裴稷脸色陡然变化,“此事孙儿心中已有计较,请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办好的。”
太后凝视了裴稷片刻,无奈地摇摇头。
“本宫已经命人去寻长虚道长前来,到时候无论你办没办好,皇祖母都不能由你了。在此之前,就让那丫头在这儿陪本宫吧。”
裴稷点头称是,又道:“三日后便是七夕,可否让孙儿带云胡出去赏花灯。”
“那你要问问那丫头愿不愿意跟你去了,”皇太后一语双关地调侃着自己孙儿,见他面色不自然地顿了顿,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她除掉披着的中衣,打了个哈欠:“你且回去吧,明日自个儿到你皇兄那领罚去。”
裴稷低头退出正屋。
深夜的皇宫四下安静,高墙外传来几声空寂的更漏声。
裴稷从小生活在皇宫,对皇宫的每一处都了如指掌,如今走在在晦暗的月色下,他忽然觉得面前的的路崎岖复杂。
不论多复杂,他都要往前走。
三日。
如今他和她,只剩下三日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