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画萤抛出问题之后,她在自己大脑里把所有有可能的人名都想了一个遍。
而后她张了张嘴,像是看到选秀节目里奇葩学院的导师的表情,视线微微下垂道:“不可能吧?”
南画萤轻轻抿了口茶。
意书继续追问道:“不可能吧,不会吧,皇上又不是傻子,难道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吗?”
她对面的天下第一美人静坐时像个雕塑,南画萤挑了挑眉毛,如同陶瓷上的颜料烧偏了一点:“方负雪也不是傻子啊。”
南画萤笑得毫无温度:“我才姑娘有问题想问我。”
是,意书心道,我确实是有问题,我甚至想寻求你的帮助。
她紧皱着眉头踌躇了半晌,大部分时间在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剩下的一小点时间做出了开口询问南画萤的决定:“今年新年过后,我同齐王殿下赶去流照县。在到达流照县后我说我有事情要解决,需要停留在碧云洲数日。”
意书呼出一口气,这不是寒冬腊月,水乡碧云并不冷,但她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呵出的白烟:“齐王殿下知道我在碧云洲停留,是为了调查妙贵妃的事情,对吗?”
“是,他不是还专门留下人照看你。”南画萤漫不经心道。
这话让意书不适宜地皱起了眉头,方负雪留给她的人是池见星,池见星跟妙贵妃可是一家人……方负雪留下来池见星,说明他不知道自己生母的身份。
也不知道这位江湖名侠为何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大抵以为自己是孤独的,自己的母亲也是孤独的。天地浩大,没有方负雪一颗心的容身之所。
于是他就这样蒙头往前走,凭借着儿时几个温暖怀抱的触感,轻言软语萦绕的瞬间,对他身边的人调查他生母这件事视而不见。
兴许他很想知道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但他又没有足够与皇帝抗衡的力量,意书抬头看了眼南画萤,还有南画萤身后跪着的乌压压一群丫鬟。
这也许就是方负雪为什么选择谋逆的原因。
意书看了眼窗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愁意和疲倦几乎是同时扑面袭来,让她以为自己身处在一个没有终点的死循环里。
她又有什么能力揭开这块凝在皇帝家族里的伤疤,又有什么奇迹可以把方负雪的这道伤口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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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骊珠楼时,意书是从正门出来的。
她忘了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同南画萤谈完话后,霜桥拉着她去听曲赏月,意书兴致缺缺,霜桥便在她耳边呱呱背诗。
意书被骚扰得实在厌烦,提出跟霜桥玩飞花令:“规则就是每个人背一句诗或者词,背出来的句子里必须有月这个字,谁先背不上来谁就输了。”
“输了有什么惩罚?”霜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在脸上画王八?”
意书敷衍地点点头:“都可以。”
最后她往霜桥脸上画了三个王八和两个豌豆射手,然后慢悠悠地走出凉夜阁,霜桥在后面骂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骊珠楼坐了多久,等到意书走出来,面对着一个安静的碧云洲时,她突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又穿书了或是什么的。
熙攘热闹的河上此时只剩下几个纤夫在清点画舫的数量,码头上残留着各种丝带、礼盒、还有新采摘下来的花。路上人烟寂寥,灯几乎灭了一大半。打更声顺着水面,辽阔又空旷。
骊珠楼依旧是那般明亮,好像这里不是风流场而是蜡烛生产厂一样。意书背靠着最繁盛的灯火,河岸上只有几点零星的灯,顺着水流飘去远处。
她提着裙子走下一层层台阶,离她最近的路灯在对面河岸的码头边上。意书借着那点灯光看清脚下的台阶,生怕踩到裙角摔在地上。
她的动作十分认真,以至于当她抬起头来时,差点被吓了一跳。
方负雪手持一把伞站在骊珠楼右侧的阴影处,背后半轮冷光煞寒的月亮。这月光照的他额头上那枚月白阴阳眼璀若星群连成的符文,显得嘴唇更薄,五官也锋利了几分。
意书轻轻对他点了点头:“久等了。”
“也没有很久。”方负雪沉声道,他把雨伞的方向往意书那边倾斜了一点,“下雨了,你没感受到吗?”
意书愣了片刻,她想从伞底下探出头去,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眺望向不远处的河畔。只见微小的水流淅淅沥沥打在河流里面,荡漾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这难得的春雨太过柔情,以至于她都忽略了那些轻微的冷意。
方负雪见她回过神来,伸出手似是要帮意书把被打湿的鬓边擦干净,他的指尖已经快要碰到对方的头发,又突然缩手往后退了一截。
就在他想把手收回去的那一瞬间,意书爆发出了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她一把抓住方负雪的手腕,将对方常年都泛着暖意的、有些粗糙的掌心附在自己的鬓角和脸颊上。
她感觉方负雪的手有些哆嗦。这位名将的手从不哆嗦。他看着几万铁骑压境时没有手抖,只身一人面对围剿时没有胆怯,马蹄掀起黄沙跨越过战友的身体时也没有停滞不前。
可他居然为要不要给一个姑娘擦干净雨丝而犹豫。
方负雪的手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拂去了那点单薄的湿意。他手中的伞也有些晃动,意书接过伞柄,有些费力地举高了一点伞,让它罩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之上。
她看不清天幕,只好去看方负雪,对方的手已经从她脸上离开,重新隐藏在华贵的袖子里。齐王殿下又恢复到平日里那副面孔,好像刚才的举动跟他毫无关联。
意书只是轻轻一笑,迈出了她走在碧云洲春雨里的第一步。
方负雪顺势从她手里接过伞,好似他们约定好了要这样做一样——意书把伞递过去,他接过来,像是接过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他就这样为一个无家室无地位的姑娘撑伞,意书走的有多快,方负雪就在后面紧紧跟着。从大路到青石小巷,那些灯火被他们甩在后面,骊珠楼独自□□在深深的夜幕里。
他们经过傍晚意书去过的那家酒楼,酒肆人去多时,里面传来掌柜的算账的声音。
意书敏锐地瞅了那酒楼一眼,听见头顶传来方负雪的闷笑声。
“你笑什么,”她轻声抱怨道,“你又不缺钱。”
“是啊,”方负雪语气里还是满溢笑意,“我不缺,你若是缺,就用我的。”
这一路他二人再无二话,直到走近他们所在的客栈。南宫芍正坐在一楼等着他们回来,兴许是等的太久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意书莫名想起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这副姿势睡觉,她而后感觉这一下午的奔波让她有些腰酸背痛。在短暂地回忆完自己的高中生活后,她又开始感念现代科技的诸多益处。
如果她还在现代,就能打个车从碧云洲回来,然后让方负雪给她付车钱,自己拿着□□回去找账房报销,再赚一笔。
他们谁也没想叫醒南宫芍,意书回房洗澡时,听见了方负雪下楼的声音。齐王殿下的脚步比平日沉重些,意书想他应该是背了床被子下的楼。
而后一楼的灯全然熄灭,她泡在浴桶里,看了看紧关的窗户,心想一会睡觉时候要把屋里窗户打开一点,不然听不到外面令人心安的雨声。
洗完澡后她同往常一样,把妙贵妃的那封信放在衣服最里侧。她还是没有正式打开看,但穿衣时意书想明白了霜桥到底是怎么看到她有这封信的了。
她们两个去流照县大宅时候,在宅子外面换过衣服,应该就是那一次,霜桥发现了她一直贴身携带的秘密。
那南画萤也知道她身上又这样东西。可今日这位公主的态度十分暧昧,说不上是想帮意书,还是想看戏。但南画萤绝对不是好心提醒意书:方负雪知晓你在调查他生母,你最好小心点。
意书摸了摸那封信,信的边缘已经有点毛边。
回到自己的屋内后她稍微练了一会字,然后打开了一点窗户。碧云洲若是个美人,那便是绝代风华般的清颜,配上这小雨,更加凸现出温山软水,十里春融。
她拉起衣领轻轻咳嗽了两声,免得惊动旁人,想起刚到碧云洲时她还看到了池见星的身影,想来重要人物到齐,这次的旅程不会太过轻松。
打更声再次响起时,意书才记得入睡。她最后看了眼窗外,留下了一条狭窄的缝隙用来透气,而后和衣躺在床上。
大约一分钟后,有一些东西通过她留下来的窗户缝扔了进来,不一会外面还传来了跑步声。
意书翻身而坐,有些手忙脚乱地点燃蜡烛。
她看见窗户下面被扔进来了几个很小的海棠果,还有一簇刚刚盛开的棠棣。她轻声一笑,心说方负雪的脑子比古人先进了好几百年。
都知道给女孩子送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