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未至,乍暖还寒。
意书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时,南宫芍和一众人已经晨练回来了。几个侍从手里拿着糖葫芦,热热闹闹地从客栈外面走了回来。
“去不去吃阳春面?”南宫芍提高了嗓音问意书道。
意书还有点没睡醒,点了点头:“吃,哪家?”
“不知道,”南宫芍摇了摇头,“等二哥哥巡视回来吧,他对碧云洲熟悉,知道哪里的阳春面好吃。”
他走近了几步,在要上楼梯时突然狐疑地看了意书一眼,好像在她身上发现了些不得了的秘密似的。
意书被他看得心头一紧,终究是城府不深,没有忍住,问道:“怎么了,我今天很奇怪吗?”
南宫芍歪着头看了她半天:“感觉……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意书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怕被对方看出端倪,忍着不去回头注视着南宫芍上楼的身影。等到对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时,她才转过身,微微蹙眉盯着空荡荡的楼梯。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别在脑后的一短枝棠棣。脱离枝头一宿,这两朵棠棣已经有些蔫了,花瓣的颜色不再鲜艳,呈现出黄蜡样的颜色。
不过这无伤大雅,因为有人会给她带来新的棠棣,再让她戴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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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负雪牵着马从外面走回来时,前台算账的掌柜亲自出去迎接,连声喊着小二帮他栓好了马,又给方负雪看了看客栈里的上等马草。等方负雪点了点头,这才卑躬屈膝地走进来,接着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珠子。
意书和南宫芍早就备好了行囊在门口等他一起去吃阳春面。南宫芍还捡了个草衔在嘴里,被方负雪抽了一巴掌后背。
“脏不脏,从地上捡起来往嘴里放。”
南宫芍抗议道:“我洗过了,干净的。”
“什么毛病,”方负雪笑骂道,“好歹大户人家的孩子,天天捡东西吃。”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背着双手,像个前来吃瓜看戏的老大爷,可他腰板又挺得笔直。活生生在少年气上添了几分故作老成。
意书一直歪着头往他身后看,想看看方负雪到底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方负雪不给机会,身形十分利索。他腾出来一只手拍了拍南宫芍的肩膀:“走,我请客,吃阳春面去。”
南宫芍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衣摆后欢天喜地地走出门。意书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她注意到方负雪的一只手还是紧攥着不肯松开,意书轻轻咳嗽了两下。
南宫芍不以为意,意书咳嗽的频率虽然不多,但是时长会有两声。
就是这两声咳嗽把方负雪吓了一跳,齐王殿下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又摇了摇头。
意书翻了个白眼,趁着南宫芍不注意,一把拽过方负雪攥成拳的那只手,方负雪居然被她扯得一个趔趄。
然后意书从他的手指里掰出来两朵已经被闷得看不出去形状的海棠。
她笑着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棠棣,看见方负雪垂眼低眉,脸上泛起了些许可疑的红晕。
意书不脸红,意书把手里的海棠揉吧揉吧,把原本就失去了形状的花揉得更加不成样子,然后用边夹夹在了自己的头上。
夹子平着待在头上,两朵花垂头丧气耷拉在下面,想来是很不好看。
方负雪有些怪罪地瞪了她一眼,意书装作没看到。她心想怎么,难不成南宫芍还能闻到你手心的海棠花味不成?
他们每天起床都很早,到达面馆时并无多少客人。面馆里面有一口大锅,老板正站在锅前面煮面条,热气腾腾,隔着口大锅谁也看不清楚谁。
在柜台前面有一排矮凳,有位大汉坐在矮凳上,也不用桌子,自己手捧着热碗吃面条。他吃的稀里糊涂,吸面条的声音震天响。看来面条是相当好吃。
方负雪率先进去,一只胳膊靠在柜台上,摆了个pose给后面的两人看:“三碗阳春面,半斤牛肉。”
“二哥哥小气,才给吃半斤牛肉。”南宫芍故意说道,“老板娘,要一斤牛肉,都切片淋上酱汁,再要两碗鸡汤,三个鸡腿。”
老板娘戴着一头的银钗子,脑后像是插了好几个羽毛,看了看方负雪又看了看南宫芍,为难道:“官爷……”
方负雪摆了摆手:“听他的。”而后伸出手指着南宫芍威胁道,“吃不完我可削你。”
他们三人坐在一张桌前,等候着店家上菜。先摆上来的是切好的牛肉,小二陪着笑说:“我们这没鸡汤,中午炖鸡,您看着……”
方负雪摆了摆手:“不用鸡汤。”在小二转身欲走时,又出声叫道,“你们这里中午炖鸡?”
小二连忙回过头来推销道:“是,是。我们这里中午炖乌鸡,老母鸡,什么鸡都有。老多官太太都喝我们家的鸡汤,补气养颜。我们这锅好,煮出来的面也劲道,老板那煮东西的手法十里八乡都有名。官爷要不要来一只尝尝?”
方负雪低头寻思了一会,抬头看了眼满脸希冀的南宫芍,又看了看一门心思咣咣往嘴里塞牛肉的意书。他选择询问意书道:“你要不要喝点鸡汤,补补气?”
意书赶紧把牛肉咽了下去,连咳嗽带哑嗓子地说道:“要要要,我好些天没吃肉了。”
南宫芍跟着说道:“对对对,给意书姑娘补一补,多要几只鸡。我也好些天没吃肉了。”
“没出息。”方负雪对着南宫芍说道,“整得跟南宫老爷子短了你吃穿似的,没见过鸡吃?”
意书坐在一旁负责笑和打扫桌上的菜,过不一会三碗阳春面也端了上来。小店内也开始慢慢升温,不一会便坐满了。
她随处张望的时候,注意到他们进门来时,那位端着碗在矮凳上吃面的客人还在那里。那位客人碗里的面好像是无限量续碗的,他风卷残云吃了半天,面还没有吃完。
意书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人,没看出来什么端倪。她重新把目光放回到眼前的面上,感慨古代的物价就是低,这碗面又便宜又实惠,除了油星太少,没有缺点。
她一口面汤下肚,觉得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意书身上穿的衣服比旁人要厚一些,她身边跟着一个大夫,每日都怕她着凉嘱咐她多穿些。这热腾腾的面汤配上厚衣服,屋外春意盎然,意书竟难得地出了一场汗。
她在现代时尤其讨厌出汗,出汗就得洗衣服,浑身还黏黏糊糊的一点也不好受。穿进书里之后,她与这羸弱身体相伴许久,才发现出汗原来如此痛快,酣畅淋漓。
意书有个间隙便看向那位在矮凳上狂吃特吃面的人,面馆里现在充斥着呼噜呼噜吸面的声音,那位客人在这么多动静里不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了。
油焖大鸡腿上来时,意书已经差不多吃饱了。她喝了半碗面汤,吃了几口面便想打嗝。方负雪见她吃不下去,示意小二用油包包好鸡腿。
他在手里把鸡腿掂量了几下,看样子是想扔给南宫芍让他帮忙收着,最后犹豫了半天,还是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趁着方负雪去结账,南宫芍在一心一意炫面条,意书又看了眼那位坐在矮凳上的客人。
她这次终于看出来了一些端倪,意书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离开了流照县后她整个人过分放松,智商好像都跟着下降了不少。
那个还在疯狂吃面的大哥,是池见星。
意书虽不解池见星为何要乔装打扮后来到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她只知道方负雪结账时还玩了个花里胡哨的杂技,二皇子把铜钱放在手指尖,用另外的手指把铜钱弹起来,用手掌心接住掉落的铜钱。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还对着意书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怎么我还要夸你杂技耍得好吗。意书哭笑不得。
方负雪还真的预定了三只乌鸡,留下了地址后才走出店外。南宫芍白嫖了一顿美食,乐呵的不行:“殿下,我们何日回长安?”
“等皇兄处理完流照县的事宜,我们再一起回去上奏父皇。”方负雪说道,“我在这里等着皇兄,你若是着急回去,我找人护送你。”
意书飞快地看了眼方负雪,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冥冥中又改变了他原本的计划……
南画萤告诉她方负雪知道她在偷偷调查妙贵妃的事情,碧云洲是妙贵妃的出生地,方负雪却选择在这里多留些时日。
她甚至想这样认为,这些日子是方负雪给她的时间,让她去彻底地找一找妙贵妃的过往与故事。
太子处理流照县的事宜大概要两个月左右,等太子从流照县道碧云洲,最快也要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意书可以在碧云洲自由行动,方负雪给她包食宿和任务经费,时不时还发点奖金。
南宫芍一听能在这里玩上好一阵子,立刻去找地方给自己父亲写信。他刚刚转头一走,方负雪便一把把意书拉了过来,让她站在自己身边,衣袖蹭着衣袖,肩膀贴着肩膀。
“你干什么?”意书笑道。
她感觉自己头顶的边夹被人动了动,方负雪认真地从她的头上把所有海棠花瓣都摘了下来,握在了手心里。
“都蔫了,”他轻声道,“再去给你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