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船十艘,从南海往北,自流照县起,到海雾县未曾歇息。
十艘小船看上去都不大,也没有旌旗,船的个头虽小,但从岸上看,隐约可见精致的船篷。若是眼睛伶俐,还能看见船后放着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像是个小家一般。
太子亲审流照县诸案,设立在南海十六县最北侧的海雾县。两万水师镇守,上将军齐王殿下坐镇,一例人证物证齐全。确定流照县内,县衙里外以及部分百姓,参与到谋害钦差大臣、私用官盐、贪污珍珠等一系列罪行当中。
断案的流程较长,但是理清事宜,昭告天下只用了五天时间。五天之后太子便传信去长安。三月初抵达皇上手中。
圣上听闻,龙颜大怒,下令依法严查,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证据,派出亲兵前去保护与协助太子处理这一系列案情。并下令回京后封赏前往流照县的一行人。
皇上派人来后,方负雪等人便撤离了南海十六县。有了他皇兄撑腰,方负雪租了十艘最上乘的快船,众人风风光光接受着其他县百姓的爱戴,向北方驶去。
意书此时正同南宫芍下棋。方负雪整日忙着公务,虽说太子接管了一切,但是他才是真正搞定这一切的人。每日信鸽来往不停,按照杨铮大人的说法,就是信鸽的排泄物都够他们炒个菜的了。
意书拾起一枚棋子,看了眼旁边观战的杨铮,犹犹豫豫不知道该往哪里下。
她不会下棋,确切地说是从来就没学过。南宫芍的棋艺也不是很高,只是从小耳濡目染,比意书懂得多些。旁边的老油条杨大人便成了他俩的下棋师父,教他们两个一步步博弈。
见意书踌躇不前,杨铮叹道:“胆怯可不能成大事。”
“我不是胆怯,我是真的不会。”意书哀求道,“救救我,这玩意到底怎么下。”
待她落子后,南宫芍略加思考,然后一招将意书毙掉。
意书哀嚎着扑在棋盘上,杨铮在一旁和蔼地笑了起来。南宫芍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将军!”
方负雪探进头来:“谁叫我?”
“没有人叫你,殿下。”意书和南宫芍异口同声道。他们往后退了退,有丫鬟进来收拾好棋盘,再为他们摆好。黑棋一直都摆在意书这边。
意书看了眼摆好的棋盘,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殿下回去之后也能升官吗?”
“能的。”杨铮点点头。
“皇子还能再往上升?”意书好奇道,“升为什么,大二皇子?”
杨铮早已习惯她满嘴跑火车的脾性,微微一笑道:“姑娘说笑,皇子是身份,这个很难改变。但殿下也是有官职的,按照功绩,齐王殿下现在官拜上将军。这次回长安,兴许殿下能被提拔到卫将军一职。”
“卫将军是武将里最高的吗?”意书继续问道,“我只知道殿下在京城,京城防卫便交给他管。
其他时候殿下常驻在西营,是西营军的将领。”
杨铮顺着她说了下去:“卫将军并非最高。卫将军往上还有车骑将军,姑娘可知道卫青?”
意书终于听见了个熟悉的名字,赶忙点头道:“知道,卫青将军就是车骑将军吗?”
“没错,”杨铮继续说,“不过卫青将军曾官拜大将军,这便是武将里最高的官职和荣誉。地位崇高,流芳百世。骠骑将军位同大将军,与大将军同列,但只有大将军位上公。”
意书揉了揉额头,飞快地看了眼南宫芍,后者满脸写着钦佩:“所以,齐王殿下还有好几层官可以升,还没到最高层呢?”
杨铮呵呵笑了起来:“若是殿下想要,别说大将军,专门给殿下另起官职都可以。齐王殿下为人低调,一心为国分忧,不求名利。你我三人在这里替殿下烦忧这等事情,属于是庸人自扰了。”
他话音一落,船篷外就响起了方负雪的声音:“杨大人抬举我了。本王既生在皇家,享受荣华富贵,当然要为父皇分忧,守护百姓,这是本王的职责。若我只是一味享受,或是贪图名利,那才是为人不齿的事情。”
说的可真好听。意书面无表情地想,在座的不知道你将来会造反,当然不以为你喜欢追求名利了。
现在船上的几位同方负雪相谈甚欢,等到了方负雪起兵之后,这位杨大人可能都留不下一个全尸。
想到此处,意书打了个冷战。她又回忆起从流照县大宅里出来的那夜,院墙外横尸遍野,血腥味飘出去有十里远。
他们因为流照县残害朝廷官员而来,意书斥责过马二壮“看似胆小实则为了利益能去谋财害命”,而他们最终也成为了这种人。
只是方负雪等人给自己的名头不是利益,而是所谓的“正义。”
她还能回忆起霜桥对她讲的那句话:“总不能因为我们行的是正义之事,就把生命原本的意义丢弃了。”
可这位红衣护法面对敌人时也没有分毫留情。只是意书没有亲眼见到而已。她当时被顽疾击垮,昏昏沉沉坐在方负雪的马车上,车轮滚滚,帘外惨叫声不歇。霜桥或许就在哪个墙头,手起镖出,月光下一地的热血。
所以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意书想,大家都知道自己背负的是什么,可是尽管如此,方负雪也没有放弃谋逆、霜桥也没有手下留情、南画萤也没有因为意书的冒犯行为不与方负雪合作。
我也应该这样坚定才好,她对自己说,我也应该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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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四月的时候,意书一度以为自己快死了。在很多个河上漂泊的夜晚,方负雪都会急急忙忙拿着一碗药冲进船篷,遣走所有的丫鬟,对意书说:“等到春天,一开春你就好起来了。”
意书浑身无力,睁不开眼。她没法开口问方负雪“梨吹雪”这味药到底什么时候治好。毕竟她能否痊愈,全要看方负雪的念头。
好在三月份意书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而南宫芍的医术也没有砸了他家的招牌。等到天气转暖,他们快进入碧云洲时,意书的状态开始慢慢好转起来。
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碧云洲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救了方负雪的命,死赖着要让对方去给她治病,而方负雪出于想把这位“救命恩人”甩掉或者出于想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病”的想法,带着意书来到了碧云洲。
苇草成群,青山沿河。意书轻轻掀开一角帘子,春风裹挟着轻柔的暖意吹了进来。她隐隐看到远处的山顶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亭子,从河的两岸传来浣女的歌声。
他们已经进入的碧云洲。
在一个下船休息的晚上,意书还在客栈楼下看到了乔装打扮好的池见星。说实话,对方的换装很成功,意书没有认出来,是系统在她脑子里吱哇乱叫她才反应过来的。
太子来到流照县后,池见星便不再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悄无声息地淡出了方负雪的身边。他们一路上也没有同池见星一起行动,看来方负雪对他另有安排。
池见星同他们一起进入的流照县,这意味着什么。意书端起眼前的药碗,掐着鼻子把里面的中药一饮而尽。
她捏了捏自己栓挂在衣角的,霜桥留给她的骊珠楼通行证,决定到碧云洲的第一个晚上还去偷袭骊珠楼。
然后她到碧云洲的第一个夜晚就被南宫芍拽出去喝酒了。
南宫芍也不是专程带她出去喝酒,是一群人起哄要去玩乐,方负雪微笑着大手一挥说我今晚买单,这帮人便热热闹闹一股脑涌了出去。等到方负雪坐在原地,嘴角仍旧带笑,看看回过神来,发现意书也不见了。
等方负雪追出去找到这帮撒野的疯子时,一群人已经在市集上转了大半圈了。
“你给病人喝酒,你怎么想的?”抓到在酒楼里欣赏跳舞的南宫芍和意书后,方负雪对着南宫芍的耳朵就是一阵吼,“你当大夫就是这么当的?”
“我想当大夫?”南宫芍指了指自己,一脸错愕,“我要是不姓南宫,我才不做呢!”
意书赶忙把他俩分开,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紧攥着方负雪的袖子,生怕对方冲动,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如果不做大夫,想去干些什么?”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南宫芍会丢给她一个惊天大雷:“我要去给太子殿下当丫鬟!”
意书回头看了眼方负雪,齐王殿下的表情跟便秘了一样:“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很多次。”
“你一点都不够兄弟!”南宫芍端起一整坛酒,往嘴里猛灌两口,而后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大口喝酒的天赋,一边咳嗽一边把酒放了下来,“你就让我进东宫,我去给太子殿下洗脚,能怎么了?这你都没法安排?”
意书觉得穿书的后悔情绪更深了,不光是她自己的角色问题,还有其他人物问题。
霜桥是南画萤的脑残粉,南画萤让她去死她觉得是荣幸;南宫芍是太子的舔狗,恨不能去给太子殿下搓脚。
她选择拍了拍方负雪的肩膀,把他好兄弟和他亲哥哥还有他之间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人感情留给方负雪一个人去头疼。
趁着那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意书看了眼不远处明亮如昼的骊珠楼,捏了捏霜桥留给她的那枚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