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芍轻轻眨了眨眼,眉尾那枚衔叶状印记像活了起来,好似真有片枯叶落在了他的眉骨上。
他向前走了几步,先不理方负雪,而是对着意书行礼:“意书姑娘,在下回来了。”
意书不知道他这是整哪一出,连忙回礼道:“南宫少爷折煞我了。”
而后南宫芍转过身,对方负雪作揖道:“诶呦呦,这不是齐王殿下,几日不见怎么这么狼狈了?”
方负雪只是笑:“你小子,我让你看住了意书带她离开流照县,你怎么不听?好大的胆子。”
“意书姑娘走了,你身边那位江湖大侠也走了,殿下身边无人,这可不好。”南宫芍说方负雪狼狈,实则自己也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丝流入脖颈,沾湿了厚重的衣服。他抖了抖浑身上下,“看我跟个落汤鸡似的,都是为了救二哥哥你。”
方负雪四处找了找,没见到能给他用的物件,便把自己的手帕掏了出来,扔到南宫芍怀里:“这里没什么好布,你拿这个自己擦擦。”
南宫芍应声进屋,他还打了个喷嚏,应该是在水里受了凉:“门口是这户的男人,殿下记得查收。”
方负雪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活人没处理。南宫芍已经把这户的渔民打晕绑好带回来了,方负雪拖着渔民走到后面吊脚楼旁的草仓,扔了进去。同那妇人排排坐在一起。
回来的时候他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半个身子探进屋内,作势要往南宫芍身上泼。
南宫芍做了个“嘘”的动作:“这家孩子还睡着,你若是想在这住一阵子,就小点声。”
方负雪连连点头,见摇篮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一对小脚丫伸出被子外面。南宫芍见状,赶紧过去给孩子拉好了被子。
他身上的伤还没处理,有些已经凝血结痂,皮肉和衣服连在一起。还有的血刚刚止住,不停地往外渗红。南宫芍皱着眉头看了他许久:“摸把剪子,我去给你剪开。”
“不用,一扯就掉了。”方负雪想装比。
南宫芍不怀好意地一笑,而后一胳膊肘杵到他伤口上。方负雪痛得想大叫,南宫芍便对着他抹脖子瞪眼,又给他指了指在昏睡的孩子。气得齐王殿下有苦无处诉,只能把疼痛往下咽。
南宫芍看他吃瘪,低声笑个不停:“我再问你,要不要我给你处理处理伤口。”
“不需要。”方负雪良好的皇家涵养没让他口出恶言,“南宫大夫是名医,我这点皮肉伤再去劳烦您,岂不是大材小用。”
此时意书扒着门框探头进来,她遵循着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生怕看到南宫芍在换衣服擦身子,两只手都捂着眼睛,低声吼道:“你们俩在里面跟俩陀螺一样转什么呢,还让不让小孩睡觉了,吵醒了孩子到时候又哭。”
“没关系,南宫少爷会哄。”方负雪低头扯着自己的伤口,面色突然楚痛起来。
意书听见他倒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伤口结痂和衣服粘在一起了。”方负雪轻描淡写,意书虽用手遮着双眼,看不清全貌,可方负雪还是能感受到她多少有些焦急,“你把手放下来吧,南宫少爷不怕被看。”
“别听他瞎说,意书姑娘。”南宫芍系好了腰封,对意书说,“我换好了意书姑娘。”
听见小医生这话,意书才把双手放了下来。方负雪站在她面前,手里不知捣鼓着什么。意书见他浑身是血,破破烂烂,连忙走上前来:“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脱下来上药,到时候流脓发烂那么碍眼,我可要把你扔出去。”
方负雪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把剪刀,递到意书手上:“你帮我剪开吧,有的衣服黏在肉里了。”
意书打了个哆嗦,向后退了两步:“你不能让南宫少爷来吗?我怪害怕。”
南宫芍不知道何时早就走出屋内,正要开院子的大门:“我晕血。”
“你说你学过接生,你晕血能给谁接生,阿凡达啊?”
南宫芍不知道啥是阿凡达,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走,屋里那两个人都想找他算账了,于是小医生飞快打开门:“我去接杨大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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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一代天黑的比皇城要晚。等方负雪烤好了几条鱼,又给关押起来的渔户夫妻送去烤鱼,看守着他们吃完后重新绑起来之后,太阳才渐渐有要夕阳西下的趋势。
意书吃的本就不多,她自从年后出发,就没再像待在皇城里那般休养过。这些天下来,弄得她胃口更小。只吃了两口,喝了些水就离席了。
她上不去那吊脚楼,只好顺着梯子爬上矮屋屋顶,从这一人半高的地方往下看去。流照县内没有高楼,鳞次栉比的草屋顶的尽头,是散发着幽幽金光的沙滩。白沙在夕阳下如同黄金沙漏下倾倒出的碎末,在远方是无休无止的浪花。大海与地平线的交界处没有边缘。
她听见有人轻轻扣了扣门,两短三长,是方负雪的暗号。意书又试着坐直了一点,果不其然看到了几位熟悉的官员面孔。
方负雪正在里面给这户的孩子热牛奶。意书只好自己顺着梯子爬了下去,给南宫芍开门。
几位大人劫后余生,一个个泪流满面,见了意书就要哀哀哭着请罪,意书连忙示意他们悄声说话:“这房子是抢来的,本家的孩子还在睡,睡了一天了,别吵醒孩子。”
这一番话才制止住几位朝廷老油条的眼泪,一个个排队问殿下在哪,有无换洗的衣服,有没有大床,晚上到底睡哪。
“殿下在屋里喂奶,应该有衣服,没有大床,晚上睡地下。”意书一口气回答了一连串的问题,南宫芍在听到“喂奶”两个字之后就两步窜进屋内去看方负雪的笑话了,留下意书一个人被几位大人盘问。
有人问意书“殿下可找到被杀的同僚”,还有人义愤填膺说着“马二壮那贼人抛下我们跑了”,还有的拿着不知哪抢的一沓子纸,纸上面写满了字说要给殿下看看他的计划书。意书同方负雪分开有半个月,根本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纵使她过目不忘,也不能解答这些她根本就没搞懂也没经历过的问题。
杨铮同意书还熟一些,毕竟是他奉命找到的意书和池见星,他还记得这位姑娘自导自演一出戏套出了马二壮嘴里的情报,看诸位同僚围着一个姑娘为难,便站了出来问道:“姑娘,那位池大侠回去了,你可知道。”
意书见他递过来一个自己清楚的事情,连忙点头:“知道的,知道的。殿下当初也是要送我离开流照县,是我执意回来。”
“多亏了姑娘回来。”杨铮对今日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流照县内的旋涡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以为他们毫无管束,实际上纪律严明,撤离与进攻都十分听从指挥。我们一开始还认为阴谋只围绕着流照县内的官员,谁承想是整个县里的人都有参与。”
意书见他开始讨论正事,也严肃起来:“杨大人,诸位大人,小女不过一介乡野丫头。阴差阳错救了殿下的性命,才有今日同诸位大人同行的荣幸,如果几位大人信得过我,我就说一说这几日我观察到的事情。”
几个官员连连点头,意书引着他们走进来,在地上扔了几个簸篮当椅子请他们坐下,自己则站着,把她同南宫芍这几日的发现都说了出来。
她说到自己同池见星(讲述的时候用的是连皎这个名字)进入流照县内,同杨铮大人汇合后,杨铮便接着意书的话讲了下去,他们合力从马二壮嘴里得知了流照县伪造官盐瞒报数量的事情,而马二壮同时参与了谋杀赈灾官员的事情。
不等几位大人开始哭,意书就接着讲了南宫芍发现有的人家里供奉的珍珠娘娘而非妈祖,由此推断,流照县内可能还有走私珍珠的生意。
“现在看来不是有可能,是一直在走,而且珍珠所带来的利益比盐更大。”意书说道,“不然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围剿我们,去采珠场救珍珠。”
那位写了十好几页什么白皮书的大人点点头,把手中写的东西展开给意书:“姑娘,烦请交给殿下看一下这个。”
意书知道他们还是不太信任自己,也点点头,走过去敲了敲屋门,悄声对着屋内说道:“你俩干什么呢?”
“孩子尿了!”方负雪回头瞪了她一眼,吓了意书一跳。
“你瞪我干什么!”意书不满道,“又不是我……”
若是在自己原来的世界,或许她这句话就说全了。意书深感古人就是规矩多毛病大忌讳什么姑娘家的要文明用语,一脸不满地站在那里:“外面大人们有东西给你,你就在这晾着他们?”
方负雪没好气道:“那让他们进来哄小孩。”
意书笑了起来,她知道孩子难以处理,方负雪也是棘手。就在这时,只听小孩哭了出来,直着嗓子叫道:“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方负雪连忙把熬好的热奶递了过去,就想往小孩嘴里灌。意书眼皮一跳,骂道:“那孩子都四五岁了,你给他喂奶,你怎么不给外面几位大人一人送个拨浪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