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鸠占鹊巢的第一个晚上,相当不顺利。
方负雪的侍从有人举手,自愿守夜。方负雪便清点了人手排了看守这家原本夫妻俩的排班,两个时辰一轮,直到清晨。
“多审问,多和他们沟通。”方负雪嘱咐道,“有什么线索不要放过,如果能知道什么人在背后指挥他们更好。”
侍从领命去了后面木仓。方负雪看向院内,只见南宫芍正拿着两张红纸,给这渔户的孩子剪纸玩,一会假装要放飞那剪好的窗花,逗得小孩咯咯直笑。
“能瞒多久呢?”意书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方负雪淡淡一笑:“你以为小孩子都傻吗,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他感受到意书投来疑惑的目光,解释道:“小孩知道我们是入侵者,只是南宫芍陪他玩、哄他睡觉,一时间他沉浸在快乐当中。他的脑子还没有完全处理好关于我们和他父母的去向。等到回过味来,这个局面就不复存在了。”
海风吹过屋檐之下,意书抿了抿被吹乱的鬓发:“那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处理?”
“一起去后面关着。”方负雪表情不变,他看了眼屋内,“床铺给你收拾出来了,你自己住在里间,不用担心外面。”
意书缓慢地点点头,她在回想方负雪刚才说的话,他说小孩子一时半会不能处理得了身边发生的种种变故,变故总是来得又快又无法预测。等到回过味的时候……
方负雪会不会对他生母的去世有记忆,也有反应……只是反应太慢,等到他想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意书捏了捏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棋圣给她的妙贵妃的生前书信。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海边。
她暗戳戳叹了口气,心想谁的穿书之旅会这么辛苦,一环扣一环,像热血日漫里的男主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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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意书被屋外的动静吵醒。
她听见有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半声尖叫,还有咣咣砸门的声音,院外有人高喊着问了几句什么,又有人回了几句,而后一片寂静。
她本想重新躺回去,睡个回笼觉。有人急促地敲了敲屋门,意书只好懒散地起身,问道:“谁?”
“我。”方负雪说道。
“殿下直接进来就好。”意书有些口齿不清道,出什么事了吗。
方负雪迟疑了片刻,给了意书披上外衣的时间才推开门,一进来便说道:“那孩子睡醒后一直叫要妈妈,他母亲听见孩子一哭,拼命想过来看。我的人有两个被她咬伤了。”
“然后,”意书根据自己听到的声音推测了下去,“他们一家闹得动静太大,引来了隔壁的邻居询问,但是殿下摆平了。”
方负雪略微一点头:“我们没时间等,隔壁已经起疑了,他们如果推门进来就会发现我们。然后再带着所有县里的人来一次追杀。这次他们可不会上当。”
他皱了皱眉,带着些懊悔的口吻道:“你们不该来救我,告诉他们采珠场出事,本来这是张好牌,留到最后威胁他们用才好。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知晓采珠的事情,定会有所防备,也不会再上当。”
“拿一个重要消息换殿下一条命,我觉得很值得。”意书冷冷地说,“这一行人全仰仗殿下活命,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杨大人他们怎么办。流照县内的事情还是得不到解决,狂徒逍遥法外,还搭上一位皇子。”
她很少如此说教方负雪。二人熟络之后,意书时常拿方负雪开玩笑,也会时不时揭短,但从未用这种尖锐的口气指出方负雪的错误。
方负雪也被她这番话镇住了片刻,他先是有些不满地动了动鼻子,而后等了一阵,才说道:“我想,我们或许要提前行动。”
意书来了兴趣:“说来听听。”而后一摆手,“殿下先出去,等我换好了再说不迟,还叫上南宫少爷吗?”
“所有人都要在,就当是府上的参议会。”方负雪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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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书中世界已有小半年,意书对于古人穿戴熟悉了不少。在府上有丫鬟伺候她穿衣,意书每次都留意这些衣服是怎么遮掩闭合上的。她身体虽说不好,可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便穿戴整齐。
推开门走出房间之外,狭窄的渔户家已经坐满了朝廷高官,屋外还有侍从把守。
只不过平日里这些大人做得都是正经坐垫,如今只能拿簸篮当软垫。
意书顺着坐在了最后面,方负雪没有叫她来前面坐,便点点头开始讲话:“诸位大人辛苦了。本王着实是想和各位大人们共诉衷情,诸位与本王如今也算得上是过命之交,只是时间实在紧迫,形势刻不容缓,本王还是直说重点吧。”
“各位看到了今早的一幕,在流照县内我们就像是丧家之犬,无支援、无住处、无退路。只能像土匪一样抢夺别人的家,还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说到这里,方负雪笑着看了看几位大人,“我想几位昨日肯定没有休息好,这地方又矮又挤,也亏着是三月,若是夏日,没等我们对上敌人,兴许就被热死了。”
“若是几位大人有了三长两短,回去后,父皇和皇兄可要责罚我亏待朝廷忠良了。”方负雪开玩笑似的给自己扣了个大帽子,他嘴角含笑,如同冰层松动后从霜雪里展露鲜芽的早春枝叶,“所以本王想,速战速决兴许是最好的做法,不知诸位大人如何?”
几位大人全都点头称是,让方负雪继续往下说。
方负雪点点头,一脸感激:“本王所想,是我们主动出击。上次在县衙遭受围剿,是本王轻敌,以为有兵力在后,不怕它流照县的小动作。只是没有预料到我们的敌人是整个县城,沉默的或有所行动的所有人,都是我们的阻碍。而几次与对方的交手,我想诸位大人都有感觉,我们的敌人是有指挥的。”
他拿起面前的一沓纸,两手端起道:“这是昨日张大人交给我的,上面详细记载了流照县是如何出击我们,又如何撤退的。他们一旦发起进攻,就是全体出动,整个村子为这个目的行动。一旦撤退,也像是得到军令一样整齐。我同意书姑娘跟踪他们到采珠场,发现他们拯救采珠的行动也有一套系统。一部分负责打捞珠子,一部分人追踪我们的行踪,还有一部分人在站岗。”
“而后他们发现采珠场并没有遭到破坏,”方负雪说到这里没绷住,笑了出声,“可我观察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是何人在采珠场指挥。由此我同张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是流照县有独立的一套指挥运作体系。”
意书想说话,可惜周围没有熟人,她左顾右盼,终于看到南宫芍坐在角落里听着。便往那边挪了挪。
南宫芍见她往自己这边靠,知道意书是有话说,便探过头去。
“如果那个保护殿下的大侠没走,我们可以知道他们用的是不是旗语。”意书悄声说道,“那位大侠——”她临时给池见星编了个身份,“那位大侠是什么海上青龙帮的,他身上有个青色的锚状胎记。”
南宫芍也压低声音回道:“不是旗语,姑娘忘了,我可是进海里游了趟泳的。海里什么都没有。”
意书失望地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主动出击,让他们再来围剿我们一次,我们就有机会再观察一次他们到底是如何沟通的。”方负雪对着众人点点头。
意书一听,连忙就要站起来,只不过她刚刚歪着身子重心不稳,又重新跌坐回原地。
一位年过半百的大人比她站起来的速度还要快:“殿下,万万不可啊!”
意书在内心呐喊,是啊是啊,方负雪可以,可是他手底下这一堆老弱病残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而且失去了这户房子,他们去哪里住都是问题。
仿佛知道他们的想法,方负雪站起身来,请那位大人坐下:“诸位不必惊慌,这件事情要我一个人来办。”
好,牛,真男人。意书面无表情,头一次看主帅主动当诱饵的。
“本王作为诱饵去让他们追捕,我自有办法逃脱。”方负雪信誓旦旦,“请诸位放心。”
“不行,”这次出声阻止的是南宫芍,“齐王殿下已经大意过一次了,您虽然文韬武略,常年带兵,可双拳不敌四手,我不赞同。”
方负雪挑了挑眉毛,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会站出来反对自己:“我还想安排好诸事后,今日便行动,看来还要说服诸位后才可执行。”
“殿下言重了,我们是下官,应服从殿下的指挥。”南宫芍说道,“只是臣突然想起……殿下手中不是还有其他人手吗?”
意书知道他指的是方负雪同南画萤借的江湖人士,以及方负雪派出的第二批人,有些人已经渗透进流照县内。
方负雪锐利地看了一圈周围人:“我不明白,南宫少爷。”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南宫芍笑道,“殿下想给流照县再制造一次大事故,大到他们必须全体出动,从而有机会再次找到我们要的大鱼。只是,殿下可以换个方式。”
意书静静地坐在原地,听着南宫芍慢慢往下讲:“这个事故发生后,兴许我们可以加入他们,而不是作为目标等着他们来袭。”
方负雪问道:“如何加入他们。”
“等我们想好给他们制造什么麻烦后,等上面的人来联络。”南宫芍道,“我们只需要……”
“一座珍珠娘娘神像。”意书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