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芍是个不错的医生。
他行医十分有耐心,和病人说话都是和风细雨一般,遇上耳背的老人也是一遍遍讲清楚。很快获得了流照县百姓们的喜爱。
意书跟着他沾了不少光,到哪里都有人给端茶倒水,给她让座,对着二位远道而来的“大夫”嘘寒问暖。她一日日戴着面纱,用上妆粉把自己的朱砂痣抹得颜色淡淡的。身处流照县内好几日,都十分安全。
她救出方负雪后的那一日,方负雪说过他曾记录下所有听关押他们的人提过的人名,作为日后线索和抓捕名单用。意书猜测是刻在县衙那口枯井的石头上或者某一处砖上。她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
按照南宫芍的想法,他们最好是等待方负雪同骊珠楼借的那批江湖人进来,里应外合,再利用水师这个硬实力包围流照县,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意书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抓他们,谋害皇子?你有证据吗?”
南宫芍一时语塞,而后行礼问意书到底该怎么做。
意书的回答还是那句:“抢时间,和对面抢时间,抢消息。我们多掌握一点,就有更多的证据可循。”
流照县是当地贼人的主场,一个县衙说舍弃就舍弃,必定还有其他的基地。
南宫芍几日便在流照县闯出点名声。他们夜宿在其中一户人家里,第二日女主人便前来敲门,说有人为感谢他们,送给他们一捆咸鱼。
意书接过咸鱼后仔细晃了晃,而后憋着气用匕首剖开一条咸鱼,从里面取出来一卷浸满油的小卷轴。
她把那卷轴给南宫芍看:“瞅瞅,有没有殿下的暗号。”
南宫芍仔细看了看:“没有,但是肯定是殿下给我们的,”他有些哭笑不得,“殿下骂我,说我无能,没照顾好姑娘。后面是一份名单。”
他说到这里,把那张油纸递给了意书,意书接过后竖了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阵。
“无误。是殿下亲笔。”意书说道,“因为殿下是听来的名字,有些准确性存疑,而且数量不多。”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还缺点更有用的东西。”
她把自己从县衙抱出来的几本案册摊开,把方负雪的来信用灯托压好,放在案册旁边:“南宫少爷请看。我们现在所收集的东西,不过是一些人名和他们的出入时间与频率而已。这是任何一个县衙都具备的东西。我们没有证据说明流照县内到底有什么,又在经营什么。”
她想到马二壮,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据我所知,流照县内的私盐生意已经变得十分成熟,他们有一套完备的产业链。”意书顿了顿,用耐人寻味的口气道,“严重到你现在抓进来一个人拷问两句,都有可能同走私私盐有关。”
“天下皆贼,于是便天下无贼。”南宫芍轻声说,“若是真如姑娘所言,或许整个流照县内的百姓都受到私盐贩子的牵连,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参与其中。这样一来我们很难处理,也很难找到源头。”
意书稍稍扭了扭脖子:“所以说嘛,擒贼先擒王。对方也会这么想,现在殿下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对方如果对殿下动手,我们只要在旁边看着,就会察觉到异常。”
“那殿下呢?”南宫芍担忧道。
“不必操心。”意书轻笑道,“我给他留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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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书所说的“惊喜”,此时正瑟瑟发抖跪在一旁,方负雪坐在椅上,目光冰冷。
马二壮从小就有梦想,他三岁时候想进京赶考,成为流照县第一个状元,面见圣上,于长安西市游行。他还想自己会迎娶公主,跟皇子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他给皇子们推销自己老家的特产大螃蟹,皇子们给他介绍皇城最美的女人。
现在他也算是美梦“成真”,他真的见到了皇子,只不过在自己快死的情况下。
杨铮站在一旁,拱手对方负雪报告道:“这位便是参与到流照县罪恶私盐链的一员,据他口述,他参与了谋害朝廷官员一事,并且流照县内私盐泛滥,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只是没人上报而已。因为户户人家皆是得益者。”
“殿下,”杨铮忧心忡忡,“这个仗可相当难打。强龙不压地头蛇,微臣建议缓慢行事,周全排布后再进行行动。”
方负雪沉重地点点头:“你说的有理。那被杀的那位大人是谁?”
他最后一句话问的是马二壮,后者听了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记得那人一身朝服,等我拿着鱼叉去的时候,那位大人已经不省人事了。”
马二壮说着说着,痛哭流涕:“殿下,殿下。我若是不往那位大人身上捅几下,他们会宰了我的。”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方负雪怒吼道,“他们缺你这一个吗?你明明可以不加入,不淌这个浑水,就不会有他们考验你、试探你,看看你是否忠心,你也就不会犯下杀害朝臣这等罪行!若是你本心向光,不受诱惑,就不会加入这非法犯罪的营生!”
他每说一句,马二壮就要磕上两个响头,直磕得满额头都是血。这人不光胆小,还怕疼,磕得龇牙咧嘴,边哭边叫。
方负雪听着烦躁,赶忙摆摆手:“你别哭了,本王且问你,那些人做事可曾留下痕迹?”
“不瞒殿下讲,痕迹也会是有的。”马二壮收拾好眼泪,连忙说道,“只是很多户人家为他们提供便利,那次我就是去的盐场口一排房里一户人家,去见那位被抓住的大人的……”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们同我们对接,是分片区的。这几户是一个人,那几户是另一个人。对接的也不知道指挥的人到底在哪。”
“我是去了一次他们埋尸的地方,就埋在各户后院里,一般是吊脚楼附近。他们并不喜欢伤人,原来县太爷他们都是控制住了,跟他们合作了,人都还活着,不过平日里见不到。”
方负雪眉头紧锁,和杨铮对视一眼:“狡兔三窟,这群人无法无天,拉百姓下水。到底为了什么?”
他是在问自己,可是却有人回答。马二壮接道:“殿下,为了生计啊。”说到这里他又哭了起来,“去年几个月的灾荒,我婆娘饿死了,流照县饿死了许多人,我听有的人说还有人吃人的。我也是没办法,打不上鱼来,也没法出海,只能等死。他们倒腾盐……也不光倒腾盐,那钱源源不断,有的是。我给他们送几条鱼,给我大块大块的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方负雪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里的重点:“除了私盐,那群人还干什么?”
马二壮愣在那想了半日,方负雪不耐烦道:“拍花子?抓小孩?还是什么其他的?”
他看那渔夫挠头想了许久,而后摇了摇头:“草民不知……草民实在不知。”
方负雪长出一口气,咬了咬牙。他开口想询问另外一个人的意见,发音已经到嘴边要脱口而出,才想起意书已经被他送了出去,离开了自己身边。
若是有她在就好了,方负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