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瑶一进暖阁就瞧见了她这好妹妹,狐裘素衣,眉尾微微下挂,模样可人,她身旁端坐的裴殊观,看起来也比平时温和了一分。


    裴殊观这个人,万事都不外显,若外显一分,内里便是十分。


    但他现下状态明显并不紧绷,朝瑶盯着他额头上刚被佳人触碰的伤口,只觉得刺眼。


    “皇姐。”


    朝华许是有些做贼心虚,被朝瑶猛然出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慎摔碎了桌上的茶杯,上好的冰花白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连声音都有些颤,她可怜的解释道,


    “是表兄的眼疾,我阿兄身边有一位医师,我想他大概能治此病。”


    朝华没有说裴殊观被朝瑶软禁之事,毕竟这件事没有摆到明面上,朝华怕说出来让裴殊观难堪。


    朝瑶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还有新绿的茶汁沾染其上,弯腰去捡,薄脆的瓷片边角锋利无比,就像她一闪而过的冷笑。


    她本意不打算处理这个她名义上的宿敌,只因那些与朝华不友好的过往与朝瑶本人无关。


    可朝华要是赶着上门来挑衅她,那朝瑶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想出什么样的坏点子整她了。


    “这到不用皇妹忧心,算上来,裴公子既是你的表兄,不也是我的表兄?表兄在我府上养病,我自会尽心。”


    朝瑶抬眸看朝华,如春水洗涤过的美眸里带着怒气,


    “不过妹妹你,可是我招待不周?还是吃食不和你口味?怎会跑到我这偏阁来?”


    任谁都听出了朝瑶话里带刺,可她平日里嚣张惯了,谁都能怼,可朝华不能,她只能忍,朝瑶这话一出,朝华就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不知如何为好了,


    “没有...皇姐,我只是——”


    “没有就好。”


    “偏我府里奴才不尽心。”


    朝瑶截住话茬,一顿指桑骂槐,


    “瞧见贵客走错了路还不赶紧将你送回去,看门的也是,什么地方也让进,要是哪日我什么东西丢了,偏只有妹妹你来过,就算皇姐信你,这也不好解释啊......”


    朝瑶微微挑眉,美目里闪着潋滟的光,将拾起的那块白瓷扔到桌子上,瓷片迸溅,发出嘡啷一声,打破了阁内死一般的沉寂,


    朝瑶盯着朝华,扬声道,


    “来人!”


    朝瑶的侍卫一齐进屋,身穿红色金甲的侍卫威风凛凛、气势凌人,站在朝瑶身后等待指令,


    朝瑶朱唇吐露出不容拒绝的话语,


    “将看门的给我拖下去,打骂发卖了,本宫家门他即看不住,那就去别家看,以后没有本宫的指令,再放任何人进来,一律给我拖出去斩了。”


    侍卫听令,迅速行动,一时之间,外面传来了哭天动地的求饶声,还伴随着仗责的嚎叫声,


    “不是这样的,皇姐!”


    看着别人因自己受罪,朝华有些着急了紧咬着下唇,美目里也氤氲出水光,


    “是我自己要来看表兄的,不管他们的事,皇姐你别罚他们了。”


    霍周戎听到自己心上人被这般阴阳怪气,也忍不住了,上前两步,将朝华护在身后,他身量高,几乎是睨着朝瑶,


    “表姊,你说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和烨烨只是来看望一下裴兄,怎么到你口中,又要打杀奴才又要偷你东西了。”


    朝瑶瞧着眼前这个她名义上的表弟,明明舅舅待她那样好,但这个表弟看她的目光却是像看仇人一样,正一心一意的护着自己的心上人。


    朝瑶一时之间有些索然无味,如果她真是李朝瑶,现下怕是被气得心肌梗塞了,心上人喜欢朝华,连表弟也喜欢朝华。


    就连朝华在自己府邸随意乱闯,她都不能责骂?


    她有允许他们能来这里吗?


    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也不屑得与朝华争这个憨包表弟,不过浪费她的精力而已,但将朝华逐出裴殊观的视线,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朝瑶瞧着霍周戎身后那个两眼挂着泪珠,摇摇欲坠的女子,轻轻道,


    “我还不知道皇妹是什么样的人么,兰心蕙质,玉雪冰成,怎可能做出擅闯她人私宅之事?”


    “只能怪我府邸奴才看守不利,好几个人,守个小阁的门口都守不住,什么人都让进,才让妹妹误闯了这里。”


    此言一出,朝华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但还是忍着朝瑶的讥讽,两滴泪已然流出,清新可人的脸上闪着泪光,让人好不怜惜,


    “我以为在阿姊家,就像在自己家,可以随意进出的,又听说表兄在此养病,特地来看望一下他。”


    朝瑶牵起朝华的手,是刚才抚摸裴殊观额头那只手,直接半真半假的警告她道,


    “担心表兄?”


    朝瑶捂嘴轻斥,檀口微微向上,露出一点讥笑,


    “皇妹莫不也喜欢他吧。”


    “表姊!”


    “你这话太过分了吧,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先别论烨烨只是关心裴兄,再者女子怎能说出这种话。”


    霍周戎怒了,朝瑶自己肚中没有二两墨水,粗鄙不堪,什么不尊礼教的话都说得出口,但别拉上烨烨。


    霍周戎生气了,朝瑶却觉得他的傻逼言论不堪入耳,连怼都不想怼他,语气却转硬,向朝华发出最后通牒,


    “没有就最好。”


    “皇姐喜欢表兄得紧,吃不好也睡不好的,此生就认定他一个,皇妹也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跟皇姐上演姐妹相争的戏码吧。”


    朝瑶属于是将话说明白了,也算是单方面宣告了裴殊观的所有权,若朝华还有下次,她定不会手软。


    警告了朝华,朝瑶又掏出手帕,当着朝华的面轻轻擦过裴殊观的额头,轻柔拨开他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


    裴殊观一下白了脸,几乎是血色尽失,他转过头去,错开朝瑶的手,朝瑶的手却悬在半空,久久未曾收回,


    “殿下。”


    他终于开口,连眼睫都有些发颤,好似在深深压抑着怒火。


    朝瑶低敛着眼睫瞧着,终于看到,他完美表情上出现了裂痕。


    之前无论是濒死还是与之争吵,都从未出现的裂痕


    ——他真的生气了。


    那种摇摇欲坠,又自我压抑的破碎,如恹恹冷玉。


    看着他这副模样,朝瑶心底,起了一丝肆虐的快感,这种感觉冲的她有些头脑发晕。


    连日里在裴殊观这里吃的冷言冷语,好似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


    她想看他清冷疏离的面容染上七情六欲。


    她想看他完美的表面,在她面前一层层褪去,再无伪装。


    裴殊观挺直纤瘦的脖颈微微向下弯曲,墨发垂落,纤细修长的手指将茶杯攥得发白。


    他何尝不知朝瑶是借处理奴才来打朝华的脸,他被囚禁在此,又何尝不觉得羞辱。


    可他从小的认知,母亲的严格要求,和师父教导,不允许他像霍周戎那样,对一国公主发火,他似乎泄力一般,又如同被朝瑶折下了傲骨,轻声向朝瑶道歉,


    “之前是我的过错,您惩罚某一人便可,不必为难他人。”


    不像之前他承认错误时候的冷淡,这次他终于有一点认错的态度了,


    微微低着头颅,耳根染上洇红,言语也更加恭谦,只可惜是因为朝华。


    胸口似乎在痒,朝瑶伸手缓缓摸上胸膛,那里的伤口才刚刚愈合,终于不再疼了,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朝瑶轻笑了起来,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不在意过程如何。


    朝华捧起裴殊观的脸,这回裴殊观没再躲,朝瑶娇柔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她当着朝华的面,轻轻柔柔,学着朝华的声音,叫裴殊观表兄,


    “表兄,你误会我了。”


    顺着裴殊观坐下来,身子几乎要和他挨在一起,朝瑶闻到了他身上略带苦涩的药香,娇声道,


    “我只是吃醋,和妹妹开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