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主府举办的团圆宴日子恰好定在立冬,元后膝下过继嗣子是大事,几乎半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来了。


    这也是,朝瑶第一次见到朝华。


    她身穿一袭雪白的披风,狐裘镶领,唇色淡淡,清丽脱俗。


    她正在和朝瑶的表弟霍周戎说话,霍周戎身量高,虽然长相俊俏阳光,但因为自小习武,也一身的腱子肉,高大威武的同时也更显得朝华娇小可人。


    这位表弟的眼睛紧紧凝在朝华身上,一瞬间也不想错失心上人的表情。


    朝瑶慵懒的靠在主位上,一袭红衣张扬,她冷眼旁观着这个记忆里的宿敌。


    她其实对这个小白花一样的女子,并无什么恶意,毕竟严格算起来,她与她都称不上相识,朝瑶并不愿意把有限的精力放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而另一边固国公府嫡次子裴书安也瞧见了他家表姐朝华,从人群中挣了出来去寻朝华。


    裴书安比裴殊观小三岁有余,还未满十五,举止活泼,但裴家家风严谨,规矩也甚多,裴书安被家里管束得太多,一出来,就难免有些放肆。


    他风风火火的朝朝华走去,


    “表姊!”


    裴书安拉着朝华的衣角撒娇,朝华看向这个弟弟的眼神也尽是温柔。


    庭院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按照习俗,等会儿还要放鞭炮驱逐晦气,表示喜庆。


    “芸娘。”


    朝瑶吩咐身侧站着的芸娘,她还得时时刻刻念着那位攻略对象,


    “正院里有些太吵闹,不方便裴公子养病,你去膳房挑些清淡温补的宴食给他送去,今日立冬冷得很,让他吃了之后好好休息便罢。”


    “是。”


    芸娘已经琢磨出裴殊观在朝瑶心中的重要地位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公主对这裴公子恐怕是来真的,不会像对顾先生,只是抢回来听他弹弹琴。


    照这样下去,只怕不知道哪天,公主就与裴公子生米煮成熟饭了。


    眼瞧着吉时将至,耽搁不得,朝瑶起身前往内殿,准备将朝域带出来,朝域才满六岁,本瘦的可怜,来府里这几日好好养着,看上去才好了一些。


    “阿姊。”


    外面人声鼎沸,朝域自小在冷宫长大,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连忙抱紧朝瑶的腿,躲在后面。


    朝瑶将朝域抱起来,他也颔首在朝瑶脖颈间,一双葡萄似的眼睛通过缝隙往外瞧,小手紧紧的攥着朝瑶的衣裳。


    朝瑶扭过头去,瞧见这小屁孩似哭非哭的模样,生怕他鼻涕眼泪糊自己一身,嫌弃得伸手点他的鼻子,也不顾及什么,直接威胁他道,


    “怕什么?”


    “别哭,我最讨厌小孩儿哭了。”


    “不如就将你送回去算了,正好阿姊也不想瞧见人哭。”


    “不要,阿姊,呜呜哇——”


    朝瑶不知道小孩儿说不得,越说越想哭,本来还摇摇欲坠的眼泪,在朝瑶说完话后,猛地窜了下来,瞧着这小孩儿长大嘴巴,马上就是要嚎哭的样子,朝瑶怒了,失了耐心,呵止他,


    “不准哭!”


    朝域猛地把嘴巴闭紧,却忍不住打哭嗝,一个小嗝儿接一个小嗝儿。


    但好在他乖乖听话了,朝瑶这才满意下来,拿帕子一点点擦干他的眼泪,又拾起两个桌上的蜜饯放在他手里。


    “以后在我面前不准哭。”


    “只要你不哭,阿姊过两日带你出去玩儿。”


    朝瑶依稀记得,李朝域长这么大,除了皇宫外,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现下的公主府了。


    被朝瑶教训了一顿,李朝域也终于勇敢了起来,整理好情绪后,朝瑶便领着他出去见人了。


    交际一圈回来之后,将李朝域安置在她的身侧,已经到了开席的时刻,朝域还在乖乖的吃朝瑶给的蜜饯,一双大大的眼睛像黑葡萄似的。


    但朝瑶主位左侧的朝华却始终不见人影。


    朝华去了不系阁,和霍周戎一起。


    裴殊观在公主府养病之事虽是秘闻,但家里人还是知晓的,她听闻他从那么高的崖上坠下,也有些担心裴殊观,毕竟自幼在一起长大,有不菲的情谊,甚至以后,还可能订婚。


    而且,她前不久,从梦境里看到了,裴殊观入仕之后,会权倾朝野。


    尽管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但梦里的奢靡和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裴殊观坐在高位,身上不复以往温和的气息,那是一种久居高位的权臣所释放出的气压。


    这个梦境让朝华感到心惊,因为她所有的梦,都会变为现实。


    而梦里的裴殊观手段狠辣,作风狠厉,几乎是不论代价的爬上高位,充满孤寂与危险。


    朝华收回思绪,不管裴殊观之后会如何,这位表兄平日里待她还算和善,又与她自幼相识,甚至可能成为夫妻。


    这般情景之下,她必须要和主动和裴殊观交好关系。


    而霍周戎则是好不容易看见朝华一次,听闻朝华想来探看表兄,便巴巴的在美人面前献殷勤。


    两人遂一同结伴探看裴殊观,彼时裴殊观正在用膳。


    轻快又频繁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来访之人,必定有些心急。


    朝华绕进小巧精致的暖阁,就瞧见了裴殊观端坐在那玲珑八仙桌前,他好像是听到了声音,抬头来看。


    朝华觉得奇怪,他好像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


    “妙生哥哥”


    裴殊观自小到大,很少接触女子,其中叫他妙生哥哥的,更是少之又少,几乎不用思考,裴殊观就确认了来人,


    裴殊观闻声轻笑,声音温朗,


    “朝华...?”


    ——他与朝华之间,从来不需要以尊称相替。


    虽然听见裴殊观叫自己,但他灿烂的眼还是无望的瞧着别处,朝华当即反映过来,妙生哥哥这是瞧不见了。


    “裴兄。”


    霍周戎瞧着裴殊观,眼神有些不怀好意,心中更有些吃味,他们哥哥妹妹的,叫得多亲密啊。


    瞧着朝华眼里的担忧,他一瞬间有些后悔没有阻止朝华找过来,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这位是?”


    裴殊观的声音有些疑惑,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尚小,很多人都不认识,


    提起旁边这位,确实和他们关系有点尴尬,但这霍小将军平日里待她极好,朝华不忍心拒绝他跟过来的要求,遂简单告知裴殊观,


    “是宣平侯家的小侯爷,表兄称他子宴就好了,子宴对皇姐的府邸比较熟悉。”


    宣平侯家的小侯爷,便应当是朝瑶的表弟,裴殊观向他颔首,道一句,


    “霍兄。”


    两人点头,如蜻蜓点水。


    朝华本已做好了表兄被朝瑶磋磨的准备,但没想裴殊观却在这宫殿里最精细的暖阁,这暖阁是朝瑶舅父从极寒之地的能工巧匠所打造,耗资巨大,连宫里都没有。


    走进暖阁,瞬间消融了身上的寒气,四处环绕一圈,更觉无一不精细,无一不奢靡。


    朝华回过神,瞧见眼下的裴殊观,她已经快四年没有见过这位表兄,他上次回来,还是因为固国公老夫人去世,如今瞧上去,更高更清瘦些,容色也更昳丽逼人。


    朝华撩起裙摆,坐到裴殊观身侧,声音娇娇的,


    “听闻表兄坠崖,我实在担忧,遂来寻你,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好多了。”


    裴殊观声音温和得像是清风拂过,


    “现下并无大碍,只眼睛看不见。”


    眼见他们越发熟练,霍周戎心底醋坛子都要打翻了,瞧瞧外面的天色,赶紧催促朝华,


    “快到吉时了阿烨,我们快走吧,一会儿皇姐该来寻人了。”


    时间确实是有些晚了,但自从做了那个梦,已经过了六七日的光景了,这期间朝华因为无法接触到裴殊观,心底焦躁难安。


    现下裴殊观在朝瑶府邸中,自己能与他见面的机会岂不是屈指可数?若真让朝瑶趁虚而入,那可怎么得了。


    朝华打定主意,得要一番表现之后才能走,她趴在桌上瞧裴殊观,却见裴殊观额头的伤口并未好全,顿时有些心疼,


    遂伸手去轻轻触碰他额上的伤口,焉得语音都没了,


    “表哥说谎,这么大的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冰凉指尖触碰到额头那一瞬间,裴殊观微愣,然后迅速撇过头去,眼睫微颤,有些默然的回复道,


    “无事,只是皮外伤。”


    朝华手指滞空,自然的收了回去,听闻裴殊观说皮外伤,语调又轻快了起来,像小女孩儿一样天真可爱的,向裴殊观保证道,


    “表兄的眼睛,烨烨阿兄身边有个能治百病的能人异士,我回去告知阿兄,让他派人给您治病。”


    净植瞧见朝华公主探望公子也很高兴,一早就去准备茶水糕点,正好给他们端上来,


    “今日前院宴请宾客,送了许多吃食过来,现下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殿下和霍公子用些垫垫肚子?”


    “不用了。”,尽管朝华还想再这里待会儿,但已经到了开席的时候了,迟迟不回去,会引人说闲话。


    且与表兄许久未见,也不宜表现得太热络。


    “妙生哥哥并无大碍,烨烨便放心了,至于其他的事情......”


    朝华环顾四周,门口众多侍卫候着,表兄身边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小厮,那小厮抬头盯着她瞧,眼神里的光芒算不上友好。


    但即便如此,犹豫再三,朝华还是道,


    “我会想办法帮您——”


    “你要帮谁?”


    “怎么个帮法?”


    “不如也与皇姐说说看,我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话语突然被打断,朝华转头看去,却见一袭张扬肆意的红衣轻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