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团圆宴一事后,或许裴殊观明白了,朝瑶不会拿他怎么样,只会当着他的面,让与他有关的人下不来台。


    由此,他对朝瑶的态度变得略微柔和了起来。


    而对于朝瑶来说,裴殊观也变得好接近了一些。


    一日三餐按时进食,药汤也一顿不少,闲下来会让净植读书给他听,也会去庭院内晒晒太阳,仿佛真的在用心养好身子。


    陇西的医师已到,给裴殊观诊过脉后,便开始着手治疗,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朝瑶每日都去看他,每日均会陪他用膳,带上京的新鲜玩意儿和各种各样的吃食讨好他,连遮眸的长绫,朝瑶都送了十几条不同的颜色去。


    但朝瑶发现,他对这些没兴趣,点心浅尝即止,玩意儿也就令人摆放在博古架上,仿佛这样就不会辜负朝瑶的心意,但他却从不把玩。


    朝瑶时常在想,裴殊观到底是对那些东西没兴趣,还是对她没兴趣。


    在朝瑶面前,他这个人均是淡淡的,明明是正好的年纪,应当出去走走,享受一下大好青春年华。


    但他却十分的克制,十分的规矩,让人看不出他喜欢什么,又或者说,他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喜欢的。


    他只会说,他不喜什么,不喜重盐,不喜辣,不喜吵闹,不喜麻烦。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打心底喜欢喜欢清淡,喜欢安静,喜欢简单,这种喜欢,似乎只是相对而言。


    那完美无缺的皮囊,守礼知节的言行,好似他的保护色,他将自己笼罩在其中,让人瞧不出端倪。


    朝瑶无法看透他。


    她其实很厌恶,与一个将自己伪装起来的人朝夕相处,这会让朝瑶感到不安。


    可现如今他非常乖顺,乖顺到朝瑶挑不出他的毛病,撕不开他的皮囊。


    但好在他现下,不怎么抗拒朝瑶的接近,甚至偶尔,也会露出一点对待朝华时的放松。


    这日朝瑶又去陪裴殊观用膳,他端坐在桌前,一段纯白的细缎缚在眼上,过长的飘带混着他乌黑的长发沿着胸前洒落,滑落进坚韧清隽的腰际。


    只是不一样的是,裴殊观这次手上带了一串佛珠,玉白莹润的佛珠围着他纤瘦的手腕绕了三圈,然后下坠。


    可能是感知到了朝瑶的靠近,他手指攥着佛珠,隐约有些发白,侧过头看向朝瑶的方向,光影打过他的侧颜轮廓。


    “多谢殿下替我修复母亲遗物。”


    朝瑶瞧着那串莹润透亮,用心滋养的佛珠,伸手牵起裴殊观的手,指尖雪嫩肌肤轻触他手腕,有些温软的痒意。


    他的手腕纤细,朝瑶感觉自己轻轻一拢,就能将他手腕完全握住,但她并未这样做。


    只是规矩的将那佛珠为他穿戴整齐,没有半点逾越之举。


    ——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即可,如若令裴殊观生厌,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朝瑶向他娓娓道来,这佛珠的来源,


    “周副官只寻见八十七颗,但我知这佛珠你随身佩戴,对你来说,应当意义非凡,便派人去寻,但最终也只找到了十六颗。”


    “殿下有心了。”


    裴殊观指尖摩挲手里的珠串,眸光被白绫遮掩了去,朝瑶更加看不出他的神色。


    朝瑶瞧着,只觉得他应当比较放松,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于是趁机提出要求,


    “一直叫我殿下未免太见外了些,不如,唤我瑶瑶可好?”


    朝瑶眼神冰凉,语气却带着十成十的娇羞可人,和无尽的期待


    裴殊观话语一噎,声音如初春融冰划拉过河床,


    “殿下是金枝玉叶,妙生怎敢。”


    朝瑶侧头去瞧裴殊观的耳朵,微微泛着洇红,朝瑶上次对峙朝华就发现了,他情绪波动时,脸上无异,耳朵却有些细微的差别。


    朝瑶靠近瞧他,只觉得可能最近养得越发好了,若玉瓷般肌肤上那颗泪痣,越发的潋滟,形状完美的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


    朝瑶靠着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的药香,如同女孩盯着自己的心上人,欣赏了一会儿,悄声道,


    “便不必在意如此虚名,以后我便也叫你阿殊可好”


    裴殊观顿了顿,面容仍然沉静如玉,他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盯着自己手上的佛珠。


    因为朝瑶的靠近,他身体渐渐僵硬了起来,朝瑶只觉得他肩膀硌得自己脸生疼,心中也索然无味了起来。


    便直起身来,继续找些话题零零散散的聊着,刷足今日的存在感,


    “这佛珠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朝瑶轻声道。


    “是我母亲的贴身之物,她信佛,在佛前祷告十余年,也时常带我去各地佛寺,拜访高僧,去世之后,给我留下来这串佛珠。”


    “后来我从鹿鸣书院结业后,辗转各地,见到佛寺总要进去拜一拜,为母亲祈福。”


    他回忆着,微微上钩着的唇角,好似在思念母亲。


    他今天心情颇好,难得主动和朝瑶说话,朝瑶也未曾看到过他如此柔软的一面。


    明明他是很柔和的模样,朝瑶心底却警铃大作。


    这可不寻常啊,朝瑶瞧着裴殊观的面容,仔细审视,明明心下生疑,但嘴里却是说不完的好话,


    “早就听闻阿殊明德惟馨,跟随固国公夫人礼佛七年,本来年少中举,也为夫人守孝到现下才进京赶考。”


    “正好,过两日我要带皇弟去涿光山上的风隐寺祈福,我母后的长明灯供奉在那里,不如阿殊和我一同前去,为国公夫人祈福?风隐寺可是上京第一名寺。”


    裴殊观垂眉沉思,那张俊俏的脸蛋上,浮现一丝懊恼的表情,


    “可如今我眼盲,无法视物,出门远行恐不太方便。”


    好像洞悉到了什么,朝瑶勾唇浅笑。


    她顺着裴殊观身边贴了上去,嗅到了他身上浅浅的药味。


    伸手微微抚摸裴殊观长绫覆盖的眼,感受下面浓密睫毛的颤动,语气却心悦极了,


    “无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瑶瑶会保护阿殊的。”


    ~~~


    朝瑶走后,净植瞅准时机,指挥春水去膳房端药。


    “公子。”


    净植扶裴殊观坐下,警惕的瞧着紧闭的房门,小声提醒公子,


    “过两日去寺庙,您抓住机会跑吧。”


    裴殊观微怔,抬头看向净植,


    “何出此言?”


    尽管他瞧不见,但眼里散发着洞察人心的光,似乎能将人轻易看穿,没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尽管净植此言的确是为裴殊观好,面对公子的眼神,现下也忍不住有几番颤抖,


    “公主对您虽好,但却枉顾您的意愿,将您软禁在此,我瞧着公子也不开心,公府也不管这件事,如今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至于我,公子也不用担心,届时我自会寻找机会逃跑,且我的卖身契在国公府,她们能拿我如何?”


    “就算要杀了我,我贱命一条,若不是公子发善心救我,我早死在了滁州大旱那一年,如若他们非要拿去,那净植就当多苟活这几年罢了。”


    裴殊观伸手将净植扶起来,睁着一双盲眼,转头,向门外看去,薄唇张合,出言警告净植,


    “莫说这话,公主要想杀你,以何罪名都杀得。”


    “我们寄人篱下,勿要触怒公主。”


    里面再未有言语,在门口匍匐着偷听的春水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朝瑶报去。